我又试了一次,这次它们都正常工作了。真奇怪,我把电灯关掉,所有的取暖设备又都停止工作了。原来邻居家的儿子一着急把电灯的电线跟整个房间的总开关连到一起了。已经接近晚上10点了,这么晚去叫醒邻居的儿子,他肯定会很生气。我面临着两难的境地,要么在黑暗中入睡但是要忍受寒冷,要么是开着取暖设备但是也同时必须开着灯。我的选择很明确,我用袖子挡住眼睛就安然地睡觉了。可是40分钟之后,我再也不能忍受了。突然,我的脑中灵光一闪,我想到可以把灯泡拿掉,这样就没有灯光了。我真是个天才!我沾沾自喜地在黑暗而且温暖的房间里入睡了。
大概在凌晨3点左右,我突然被火花惊醒了。虽然我睡眼惺忪精神涣散,可我还是能确定新安装的电灯开关着火了。所有连接开关和灯泡的电线都烫到没法碰。我把电灯关了,把取暖设备也关了,把主开关也给关了。寒冷把我全面包围了,可是夜晚还有四个多小时才能过去。
尼姑庵
“我们去尼姑庵吧!”我兴致勃勃地说道。去参加我的藏族朋友索南在巴塘草原上举办的婚礼时,我路过了一所小小的房子,它静静地缩在居高临下的雪山对面的一隅。
自那之后,我就被那个小小的尼姑庵迷住了。深栗色的墙上画着金色的佛像和法轮,顿时“天国”这个词浮现在我的脑海。罗伯特也在,他是我曾经教过的藏族学生、我现在的藏语老师,也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地导,帮我安排出租车、联系当地的藏族人家;而今天,他则是我的景点导游,带我去那个尼姑庵。年仅20岁的他已经在一所小学教了一年的书,还利用中午吃饭的时间跑去教我们这些“老外”藏语。去年寒假,他举办了一个特别的培训班,帮助30个学生提高他们的藏语水平。如果没有他的这个班,那些学生根本就上不起这样的课。他还计划着做很多的事情,比如去结古寺教书,学习更多关于藏传佛教的知识,为流浪狗建一个收容所,教村民们读书……“没问题,我姐姐是那里面的尼姑。”这是我所知道的他的第二个在学习佛法的兄弟姐妹了。我听说的第一个是他的哥哥,据说他哥哥以“寺院里面最大的和尚”而着称——至今我还是没有弄清楚“最大”是指他的等级,还是他的块头,或者两者都是。罗伯特也曾考虑过当和尚,但是他的时间大多要用来照顾他的母亲。他母亲虽然年事已高,却老当益壮、精神矍铄,独自饲养着12头牦牛,一个人能把牦牛从罗伯特长大的那个小镇上赶到20分钟路程外的草地上放牧。如果你去拜访她,你会发现索南每天从家里到镇上学校的路程到底有多远。草地中央有一所舒适的土坯房,牦牛在悠闲地吃草,藏獒在给它们放哨,而那个瘦小的老妇人则在搬运一袋袋的糌粑和土豆。有一次我请罗伯特吃晚饭,而他却没有来。第二天,他向我解释说他被他母亲叫去帮忙了。她在院子里晒了干牦牛粪,但是却下起了暴雨。家里既不能取暖,也没有照明,他就安装了一个临时的发电系统。
他的母亲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
她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在“文化大革命”中被下放,成为了一名普通的游牧妇女。自我认识她不到一年,她的一个女儿就因妊娠并发症而去世。
她女儿抛下了她的家庭、她年轻的丈夫,以及她和她丈夫曾经共同拥有的梦想和计划——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过幸福美满的生活。罗伯特的母亲在葬礼上悲痛欲绝,不明白为什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现在,每个人又重新变得快乐了。
我们挤进罗伯特向他叔叔租来的货车。尽管我不是很确定罗伯特的驾驶水平怎么样,可罗伯特还是坐在了驾驶员的位置上,我则坐在乘客座位上练习藏语。我已经学了两个月的藏语,可还是掌握不了藏语的发音。人们总是对我说,普通话是一门声调的语言,就好像我对普通话的知识应该能够帮助我学习这种全新的、陌生的语言一样。送气音与不送气音的差别只有一点点,但我仍然在不断努力。我曾试着用藏语跟玉树当地人聊天,但结果往往是他们看着我的脸,然后马上用汉语跟我讲话。有时候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我都是说着蹩脚的藏语,对方则全是以汉语回应我,就像有些奇怪的游戏一样,规定参赛双方都不准说自己的母语。
我们正在路上行驶着。罗伯特转了个弯,开始在看不见前路的山上拐弯处加速,我的朋友麦琪和我都紧紧抓住我们铺着毛毡的座椅。我们搭载了一个约有70岁的藏族老妇人,她背着一大袋东西——她在做什么?她要去哪里?我从我们准备的野餐里拿了一个苹果给她,她很高兴地接受了,不过没有显得受宠若惊,就好像经常有外国人在路上给她苹果一样。罗伯特是藏族人,我看起来像个很普通的中国人,但是麦琪一看就是个外国人。那个老妇人就坐在离麦琪身边不远的地方。她曾经见过外国人吗?她显得非常困惑,一边用她的袍子擦着苹果,一边看着车窗外,跟罗伯特闲聊了几句。当我们把她带到她家附近路上让她下车时,她对我们并没有什么疑问,只是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仿佛搭载她的是她的好朋友或者亲戚。
我们在文成公主庙停下来去朝圣。这个地方是当时这位汉族公主远嫁藏族吐蕃王朝的首领松赞干布时途经并在那里休息的地方,她常常被认为是藏汉历史中团结的象征。那座庙本身很小,一点都不张扬,主要吸引人的地方是它周围环绕着的不见边际的青葱的山脉,每个地方都布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那些经幡用一根根绳子穿了起来。
我们绕着庙转了三圈,又向山上爬去,从成群的朝圣者身边走过。罗伯特向我讲述着这片土地上的神话故事,给我指出哪里曾经有一个妖魔被打败了,哪里是一个英雄在岩石上留下的脚印。
现在我们要离开这座庙了,深山里的尼姑庵在召唤着我们。我们开得越远,路上的冰雪就越多。我们迷路了,又往回走。我们看见一辆满载着物资的卡车,有一个尼姑坐在乘客座位上,于是我们就跟着那辆车走。我们的路程有了不错的进展,罗伯特确信那辆车也要去尼姑庵。但是意外情况发生了。那辆卡车停住了。那辆车由于载重太大而陷在了冰雪和烂泥里。卡车司机示意我们继续走。于是我们带着希望继续我们的征程,按照那个司机给我们指的并不是很清楚的路线走着。似乎一切都会顺着我们的意愿。接着,我们看见了一个湖。
“我想我们可以过去。”麦琪和我看看罗伯特,又看看彼此。“你确定?”发动机加大了马力,他要冲过去了。货车前轮已经浸没在水里,前车盖也快泡进水里了。
“停!呃,也许我们可以试试从左边过去。”所有人都下车去检查那条从未有人走过的狭窄的泥路,那条路通往一片牧场和可能的目的地。
“嗯,好的。”
15分钟后,尼姑庵墙上金色的佛像迎接了我们。一座气势恢宏、色彩艳丽的庙堂拔地而起,背后是皑皑的白雪和湛蓝的天空。罗伯特加足马力沿着中间的平地冲上陡坡,惊得站在梯子上的尼姑停下了画到一半的画,手里拿着画笔,转过脸来惊讶地看着我们。
“罗伯特,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我不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踩油门,货车就往后退陷进了一个雪坑里,把我们甩得只往前冲。他想开出来,可是前车头离一个尼姑的房子越来越近了。我们就快要撞到她的房子了!就在这个时候,罗伯特关掉了发动机。麦琪和我把手伸出货车,我们的手立刻被许多尼姑的手握住了。
“一,二,三——推!一,二,三——推!”罗伯特重新启动了发动机,货车后轮胎狂转着,我的身上全都溅满了泥巴。“哦,不,”我心想,“这件衣服我每天都得穿。”我们又一次推动货车,我又一次被泥巴狂溅了一身,终于,货车动了!尼姑们同情地看着我,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有一个尼姑把她的手帕给了我。还有人掏出一大卷卫生纸递给我。我低头看了看我湿透了的衣服,把卫生纸递了回去,耸了耸肩。那个尼姑接过卫生纸,把它揉了扔在地上,也耸了耸肩。
我们步行去了罗伯特姐姐的住处。货车被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那房子的边上。实际上,这是罗伯特姐姐朋友的房子,而她的房子尚在建造之中。每一个决定定居在这里的尼姑都必须找到或者建造自己的房子。这就需要把所有的材料都从镇上运来,要经过类似我们刚才走过的路程,要花费几万美元,而不是人民币。罗伯特一家花费了他们积蓄中的很大一部分来建造他姐姐的房子,希望她能在这里住一辈子。
如果她改变主意想要还俗,这将会使她的家庭蒙羞和不快。当尼姑并不便宜。
我跑上了山。那里有更多的经幡在风中飞扬。山上的风刮得很猛,穿透我的全身,吹得我感觉自己仿佛是被狂风吹着的一块薄薄的布,好像就快被风吹走了。在山顶上的积雪里,我看见了一堆棕色的东西。难道是着名的藏羚羊?我爬得更高想去一探究竟,但是它们躲远了。我发现我正独自站在山顶,皑皑的白雪映衬着湛蓝的天空。尼姑庵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栗色的点,仿佛离我无限远。此时的我仿佛重获新生。所有世俗制约和束缚都被抛到脑后。独自在这儿,没有方向,没有身份。呼气,吸气,仅此而已。
两个点慢慢地出现在我眼前,一个金发,还有一个黑发。麦琪和罗伯特沿着我的来路找到了我。他们打破了我的独处,我又重新回到了世俗世界。我们三个聊着家常,互相开玩笑,从平淡的笑声中寻找慰藉。这是我们必须重返的生活。
回到尼姑庵,我给四个尼姑、两个和尚、罗伯特、麦琪和我自己做饭。炒菜锅很大,足够我用旺火爆炒那么多蔬菜,米饭也煮得很不错。那两个和尚是这里某两个尼姑的兄弟,他们是来看望他们的姐妹的。他们正靠在长凳上阅读从多层书架上拿下来的经书,一种精致漂亮的印有藏传佛教经文的卡片。他们斜靠在长凳上的样子很像释迦牟尼涅盘时的样子。我把饭菜放在那个年纪较长、看起来更加严肃的和尚面前,把他的饭菜跟别人的分开,单独盛在他自己的钵里。他看看我和我端来的饭菜,倏地对我充满善意地笑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经书放进了提箱里,“开饭吧!”
那晚我们住在另一个房子里,跟两个瓦匠住在一起。另外还有两个特别小的尼姑,一个只有六岁,还有一个九岁。她们穿着栗色的僧袍,看起来骨瘦如柴,黑黑的眼睛充满了好奇,仿佛还会笑,目不斜视。我们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打牌,游戏的名字叫“Pig(猪)”,只是我们把名字改成了藏语里面的“Po(帕罢)”。如果你不熟悉游戏的规则,下面就是:每个人都把牌很快地传下去,努力集齐某一种牌的全部四张。如果你集齐了,你就悄悄地把舌头伸出来,然后继续传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如果你看见有谁把舌头伸出来了,你也要悄悄地把自己的舌头也伸出来,最后一个伸出舌头的人就输了。如果你输了,你就必须被贴上字母“P”,来自英文单词“Pig(猪)”或者是藏语里面的“Po(帕罢)”。当某个人被贴齐了整个单词,游戏就结束了。由于那两个瓦匠在玩游戏的时候一直大声谈话,所以他们输得最惨。在一个瓦匠最终被正式贴齐了“Po(帕罢)”的时候,我们就去睡觉了。
整个尼姑庵都没有暖气。我穿着我的羽绒服睡在我的羽绒睡袋里,麦琪跟我挤在一起。我被晨祷的钟声叫醒了,钟声召集所有的尼姑都到讲堂去。当我看见那两个小尼姑溜出里间时,钟声已经敲响了。那个小一些的尼姑手里还拿着用布包好的饼干,她把手高举过头,好让那个大一些的尼姑帮她系腰带。她们急急忙忙地跑出了门,栗色僧袍飞舞了起来。
至于早餐,我们决定去罗伯特的亲戚家吃,恰好那地方很近。那两个瓦匠原来是罗伯特的亲戚,也跟我们一起去。我们开着借来的货车一路颠簸着走过了泥泞的道路。
又是一间土坯房,还有很多牦牛,以及更多年长的藏族妇女,手里拿着食物。她们在吃糌粑和牦牛乳酪。麦琪和我吃自制的麦片和苹果面包。我们俩各自试了试别人的食物,然后又继续吃我们自己带的食物。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陷入了饱食之后的懒散呆滞之中,喝着咸咸的牦牛酥油茶,傻傻地看着对方。
“我们去看瀑布吧!”很显然又有一个离这里很近的地方,货车又开始颠簸了。罗伯特的一个亲戚对我信誓旦旦地说,路况非常、非常地好。直到我们颠簸了25分钟之后,我们才到达了那个曾经是瀑布的地方。
“夏天这里很漂亮的。”啊,是啊。只是冬天它都被冻住了。我在溪流里洗了把脸,冰冷的溪水让我顿时倦意全无。不过,那冻住的瀑布有一种静谧的美。但是今天我们已经累了,该回去了。
其他人都下车了,在把这辆忠心耿耿、兢兢业业的货车还给罗伯特的叔叔之前,我们把车开到了离镇上不远的小溪。我们花了一个下午往车上洒水然后擦车,我们尽力把轮胎上的泥巴擦掉,好让它能被镇上的人们重新使用。我带了红薯,开始在开阔的草原上给红薯削皮。
这让我觉得很快乐,就好像我正随着身边的河水流动一般。它给我带来一种深沉的狂喜。我看见麦琪和罗伯特正在注视着落日,我们三个就那样站在那里,沐浴在阳光下,静静地享受着这段美好时光。
五彩经幡——藏族人心中祈福的吉祥物。
布莱恩
上嘴唇耷拉在下嘴唇上,全身黑色,肉滚滚的身子看起来像个三角形,嘴边口水滴滴答答——他就是我的警卫。他总是随时准备冲出去狂叫,把他脖子上的链子绷得紧紧的,令人生畏。他的铁链所及就是他所有的世界,仅仅在广袤无垠的青藏高原上占据小小的一隅,一个小镇的一个院落。他有许多名字,他的第一个主人叫他“小肥猪”,我朋友麦琪叫他“大狗”,我给了他一大串名字,比如“亲爱的、宝贝、甜心”,最近我叫他“布莱恩”。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一如既往地被铁链拴在一棵树上。那棵树光秃秃的,他的活动范围就局限在那棵树周围8英尺内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他可以随意用爪子刨抓,而庭院的其他地方却草木茂盛,生机盎然。他是一只看门狗,一只藏獒。
他的身价大约是几千美金。藏獒是一种全国闻名的名犬,从商人到香港电影明星,获得了众多人的青睐。然而一旦他被禁锢在这个弹丸之地,那些声名于他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