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批发部红布压库,久滞难销,刚上任的新头头只得又使出老招数,规定凡来批发者需搭配红布。
侯三说好说歹还是搭了两匹,回来一月有余才只卖三四尺。这几年大人孩子穿衣买衣穿鞋买鞋,门帘儿被罩都有现成的,红布难得用。眼看快进腊月,小本买卖压不得货,侯三盘来算去,狠狠心每尺降价二分四,仍是卖不动,任他猴精鬼灵也无法可想。侯三老婆人高马大,心眼却小,急得三碗饭量吃了两碗半想起那红布便再吃不下,咳声叹气,又骂那缺德的批发部坑死人。一日夜半,老婆忽推醒正酣睡的侯三,欢欢喜喜说她做了个好梦,梦见村里人都要穿红袍子,把铺子里的两匹红布都抢光了。侯三有些恼,说快睡吧怪困的,老婆没趣地骂一句拧他一把又呼呼睡去。侯三轻轻呸一口,正欲睡去,忽觉脑袋瓜中灵光一现蹦出个主意,他忍不住要叫醒老婆,伸出手却又缩回,爬起来,点着颗烟,眯着小眼睛细细的构思开来。
先是村里有了传言,说老天要收人,明春灾重,五十往上须在年三十儿晚上扎条红腰带方保平安。哪家里有老人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扯尺红布,落个心安。不几日,连五岁以下的娃儿也都要做个红肚兜,也有的本不信,但见人家都去侯家铺子扯了红布,也只好随了大流。最不信邪的刘大眼在小铺门口截住老婆喝骂,听风就是雨,这不定是哪个吃饱了撑发昏的王八蛋吣的狗屁,你回去,有钱我还留着打两壶酒喝呢。有人也便随和几句,但终究还是扯布的人多。到后来,传言演化成大年三十晚上半夜什么星星(多半是扫帚星)要爆炸,人人必须穿上红坎肩儿抵挡住那炸出的毒气。传言越来越重,还又变得有根有据,有人说报纸上登了告示,有人说亲耳听见了广播,还有的说紧急文件发到县里……一时间纷纷嚷嚷,恐恐惶惶,半信半疑的信了,信者更加坚信不疑,不信的也不能不信不敢不信了,连梁东河西南庄北屯都传遍。
侯三铺子两匹红布卖光,又去进了几匹,回来加价卖出,一尺布还搭一盒烟,接着铺门口又贴出红纸黑字,说红布是镇上走关系买来的,数量有限,只供应本村,外村一尺不卖。告示一出,红布更加热销,很多本村的都要多扯上三丈二丈留给外村的亲戚。几日后,侯三又改了招,让老婆连白带夜蹬开了缝纫机,红布收起,只卖坎肩儿,价钱又涨一倍,还搭配一瓶酒。
那晚正关铺门要吃饭,却见刘大眼老婆子惶惶颠来,急急地问还有无坎肩儿。侯三说只剩了五件,都是人家订下的,不卖了,刘老婆子就求侯三卖她四件。侯三眯起眼睛说,刘大叔不是不让你买么,我这货争抢着买,谁也不少给钱,卖给你闹得你家吵闹不安图啥呢。刘老婆子几乎下跪,说他大哥你不看僧面看佛面,都怪那死老头子口没遮拦捞啥吣啥,这不,昨个东头喝酒回来就来了事儿,发烧还说胡话,追着让我快来买坎肩儿……最后侯三把四件坎肩儿卖给她,本想再加几块钱,可瞧老婆子的可怜样,又软了心。
离年节日近,传言也越盛。侯三又去镇上进红布,不料镇上也都争抢买红布,批发部红布库底已清。侯三后悔不迭,怪自己没魄力没眼光,先时红布进得还是太少。
又是晚上,侯三两口子在灯下喜滋滋你一遍我一遍点着卖红布发的小财。侯三老婆大嘴咧得合不拢,侯三小眼睛眯得睁不开。把钱藏好,老婆忽道,咱也忘了,那坎肩儿也该留几件。侯三说留它做啥,老婆说村里怕就咱没穿红坎肩儿了,这会连镇上都信,我怕那事儿成了真……侯三一惊,随即便笑,摸一摸老婆的大脸说你呀,人大心眼小,咋会呢……便猴急地催老婆上炕睡觉。
夜里,侯三突然醒来,只觉心慌气短,摸摸一头的汗。他赶忙披衣下地来到前边铺子,急忙忙翻找起来——他希望还有没卖完的红坎肩儿,家里人真的也要都穿上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