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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已经有好久没见到吴泓了,突然很想他。趁着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想到吴泓家里去看看。

令我意外的是吴泓居然在家。搁以前,他肯定是在外面,要么打球,要么和哪个哥们儿喝酒,再不就是打架去了。他很少安静地在家里待一会儿。

吴泓居然在看书!这令我异常奇怪,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门了。

吴泓拿着书冲我飞舞着:“为了青,我要好好地学习。”

原来吴泓真的在为青改变。我心中有一种高兴的感觉,为吴泓。

“呵呵,真的能坚持啊,我们吴泓大哥学习起来还真有模有样的,活脱脱一个知识分子啊。”我笑道。

“什么话,难道我就不能好好学习吗?”吴泓很认真的样子,“木楠啊,说真的,我现在才发现学习还真是有趣。哎,要是以前在学校里好好学习该多好啊,可那些日子都被我给混过去了。哎——”吴泓的样子很伤感。

“什么话,过去的就别提了,高中的时候再好好学习吧。”我安慰道。

一提到高中我又不安起来,脸色也跟着暗了下来。

吴泓似乎也发现了话头不对,就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已经上了一个多月的班了,发工资了吗?你小子得请客啊!”吴泓满脸坏笑。

“当然当然,发了工资请你喝酒去。”

“别提喝酒,现在我已经戒烟戒酒了。”

“哦?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毅力!”我有些意外的惊喜。

“是啊,爱情这东西还真伟大啊。”吴泓感叹道。

“呵呵,你学得怎么样了?干嘛不去补习班啊?”我问道。

“我要老妈给我买了学习资料,一个人待在家里学。我不喜欢去补习班,那里的老师都不负责,只管按时间收钱就可以了,没把学生当回事。”

说着吴泓拿了一道函数题凑上来让我帮他解。

我最讨厌的就是数学。要不是为了应付考试,我才不会去学这么伤脑筋的几何题。

我看了一下那道题,不难解,但我已经找不到那种解题的感觉了。完全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你喜欢函数?”我问吴泓。

“谁喜欢啊,函数这么难学,学了也没屁用,要不是为了青,我才不会学!”吴泓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学了函数青就会喜欢你?”

“你笨啊,青不是函数学得很好吗?我得超过她,超过了她我才有资格去追她啊。”

原来,吴泓学函数,只为超过青。

2

吴泓问我有青的近况没,他说他好久都没有见过青了。

我说我也好久没有见过青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吴泓突然怪起我来了:“我说你这哥怎么当的,这么久没见你妹妹了你不知道去看看她啊?”

我读出了吴泓的心思,他是想知道青的消息,但又不好意思去找青。

我笑道:“青是我妹妹,我不去看她,你瞎着急什么啊?”

吴泓突然急了:“谁着急了啊?我只是随便问问。”

这一点都不像吴泓,他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绝不会藏着掖着。可他对喜欢青这么讳莫如深,难道爱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想青了怎么不去找她啊?”我很干脆地问他。

“觉得不好,上次跟她表白就让她很尴尬,我至今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吴泓很干脆,也没再藏着掖着。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慢慢来吧。”

从吴泓家里出来后我一个人走在繁华喧闹的街上。

马路上车子川流不息,街边行人熙熙攘攘,商店里全是琳琅满目充满诱惑力的商品,许多穿着时尚的男女从我身边走过。

我突然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孤独。但我同时又告诉自己,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有区别的。

吉他声从远处传来,我循着声音找去。

是那个歌手,是那晚我和林雅一起在江边碰到的歌手。

他站着,闭着眼,手里捧着一把吉他弹唱着。黑色的鞋,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衬衫。

路人匆匆走过,谁都没有去注意这个歌手,仿佛他就是空气,虽然他的声音就在他们身边。

我看着他,驻足听着。

一曲终了,他才睁开眼,看到我,他有些意外:“噢?想不到在这里也能碰到你。”

我微笑着:“刚刚路过。”

他也笑笑,然后问我:“那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生今天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一提到林雅,我的心就很痛,但我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故作轻松地笑:“她有事。”

他哦了一声,然后笑笑。

我们突然间都没了语言,毕竟才见面两次,对彼此都不了解,场面有些尴尬。

我说我要去上班了。

他有些疑惑地望着我,好像在说:“你这么小就在上班了?”

见他望着我,我很尴尬地笑笑。

他微笑了一笑,然后说:“你在哪里上班?”

我说出了那家餐厅的名字。

他笑着说:“我记住了。”

3

这座城市的人有个习惯,就是在很晚的时候才到餐厅吃饭,而且一吃就是好几个小时,经常过了打烊的时间。他们给自己的这种行为取了一个很文明的名字——丰富的夜生活。

对于消费者来说是一种很快乐的消遣,毕竟不是在家里,一呼就会有人来给他们服务。但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灾难,客人不走,我们就不能下班,他们走后我们还得去收拾他们吃剩后的满桌的狼籍,很多时候,凌晨我们才打着哈欠疲惫地回到宿舍,而且第二天还不能睡懒觉,迟到了还得扣工资。

今天和往常一样,9点多的时候来吃饭的人多了起来,渐渐地所有的座位都满了。

看着这些把餐厅挤得都要爆了的人我们很是厌恶,但是没有办法,谁叫他们是消费者呢?

我问胡姐,是不是经常都是这么晚的时候生意还这么好。胡姐说不是,只有夏天的时候客人才会这么多,冬天天气冷,客人都早早地窝在被窝里了。

听胡姐说过后我的那颗愤怒的心才稍稍缓过来。毕竟这么忙的时候也就那么几个月。

我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忽然在客人嘈杂的声音中听到了一声吉他声。

那是那个歌手的吉他声。

我撞到了他的目光,他搜索的目光才停下来,对我微微笑着。

我指了指手中的盘子,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他开始唱起了歌,边弹边唱。

食客和餐厅的服务生对他没有理睬,其实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经常有歌手跑到餐厅里来卖唱,食客和餐厅的人也都已经习惯。并没有人去轰他们,一则是忙,二则是他们确实给餐厅的人带来了活力。有次,一个歌手的歌声吸引了所有食客的眼球。

他的歌声很有磁性,他唱的《朋友》《天使的翅膀》不亚于原唱。但几乎没有人去认真地听,都在忙各自的。这令我有点灰心,好像是我遭遇了这般情况。或许,是我真的不懂音乐,我认为好的在其他人眼里可能就是垃圾。毕竟我听音乐的时间少得可怜。

在我再一次转身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在了。或许是他到别的什么地方唱歌去了吧。心里有一种失落感。

幸运的是我在上班之后又碰到了他。他就站在餐厅对面的人行道上,见到我后他朝我喂了一声,然后跑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走了。”我说。

“不是的,我到别的地方唱歌去了。”他说。

然后我们聊了很久的天,坐在公园里的一条长椅上,他一直抓着那把锃亮的吉他。

他告诉我他在重庆大学学音乐,没课和放假的时候就会到处去卖唱,一是锻炼自己,二也可以挣点零花钱。他说他姓郝,叫郝强。

他又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打工,说我看起来很小的样子。

我并没有瞒他,说出了实情。

他听后皱着眉头,然后问我为什么不采取措施保护自己的权利。

我摇摇头,说我不想,我说那样会很累,我也不忍心。

他并没有像吴泓一样大骂我,只是沉默一阵后摇摇头,叹着气说我太善良了,说我以后不能太善良了,否则会吃亏的。

我问他多大了,他说他20岁。他又问我多大了,我说我16岁。他听后眉头皱得更紧。良久后他说他想当我哥,问我愿意否。

我想了想说可以。

他走的时候叮嘱我:“小段,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逗留。”

我点点头,然后说:“强哥,以后怎么联系你?”

强哥和我互换了手机号,他对我说:“以后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就行,随叫随到。”末了又拍拍我的肩膀:“小段,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好好干,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哥相信你。”

我嗯了一声,眼睛充满感激地望着他。

我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在想他跟我说的那句“好好干,为自己的梦想努力”。我突然有一种恐慌,我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过梦想。

我告诉自己,得有个梦想了。

4

突然间发现,已经是8月末了。

心里特别沉重,涌起一阵恐慌。

因为,9月就要到了。

9月,是开始报名上学的日子。

一天收班的时候,胡姐笑着问我:“小段,暑假马上就要完了,你什么时候走啊?”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我来的时候我跟胡姐说我只是来打暑假工的。

不知如何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我很不自然地笑笑。胡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也没再问,转身走了。

阿木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读什么狗屁书啊,那读了也没什么用。挣钱才是最实在的。”

我突然间有一种感动,在这个餐厅里除了上班的时候不得不开口和我说话外,其他时间那些同事根本就不会理我。只有阿木,只有阿木才会跟我说话,只有阿木在我身边,笑着,和我说着话,陪着我。

阿木18岁,听他说他14岁的时候就在外面混了,不靠父母,自己养自己。阿木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成熟男人的气息。

阿木问我什么时间走。

我摇了摇头。

阿木突然间感叹了起来:“哎呀,你说这当服务员伺候人的活是我们男人干的吗?”

我笑着答道:“你不是也在干吗?”

“只是暂时混口饭吃,等时机成熟了再出去闯闯。”

阿木又感叹:“转眼间我已经18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可我连什么成就都没有。”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

“要不这样,小段。”阿木突然精神抖擞起来:“我们去学个什么手艺怎么样,然后在一起打拼。这当服务员除了伺候人外什么都学不到。”

我问他去学什么。

他想了想说:“我们去学做滑门吧,我的一个朋友也在做滑门,那个好歹是门手艺,听说做起来也十分方便。等以后存了钱我们两个也单独出去做,自己当老板。”

看着阿木一脸激动的样子我什么感觉也没有。说实在的,我的脑海里一直装着读书的事,在餐厅里打工也是迫不得已,更没有想过怎么怎么挣很多钱,怎么怎么创业。总而言之,我的心还一直放在读书那里。虽然我的潜意识里明白那是个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说:“等到时候再说吧。”

“哦,我知道了,你是来打暑假工的,你还要去读书。”阿木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转身走了,没有理他。

5

我的心里很矛盾,我明知道我不能读书了,可我想的依然还是读书的事。我明知道我的父亲是不会拿钱让我读书的,可我还是希望他能拿出钱来送我读书。

虽然我知道这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去追求着,相信着。

青打来电话说她们快要报名了,问我读哪个学校,什么时候报名。

这个衣食无忧的可爱天使似乎忘了我不能读书了这个事实,依然问着这两个让我伤痛的问题。有时候也很羡慕青这样单纯的孩子。认为所有的事都按自己想的那么发展下去,没有任何顾虑和烦恼,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虽然这种幸福很傻。

见我半天没有说话青似乎也突然明白了,她说:“哦,我想起来了,你爸爸不让你读书了。”

这样直来直去不加任何委婉的措辞使我有点难以接受。但这同样也是最直白最真实的语言。

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声音变得抱歉起来:“哥,对不起哦,我不该那么直白的。”

“没事没事,这本来就是事实嘛。”我笑道,“我发现你越来越可爱了。”

“嘿嘿……”

“马上就要开学了,你可要好好学习哦。”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习的!”一听到学习青就有点不耐烦。

青又问我:“哥,那你以后怎么办呢?还会读书吗?”

“看着办吧,先打工,等挣了钱再考虑读书的问题。我不会放弃的。闲的时候我会看书学习的。”我说。

“嗯,妹妹相信你。”

“嗯,谢谢……”

吴泓干脆直接找到了我。

“马上就要开学了,有希望吗?”吴泓问我。

“我没有回去,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回去?”吴泓的声音带着责怪。

“……”

“走,我和你一起去讨个说法去!”吴泓说着就来拉我。

“还是不必了吧,我了解我爸爸的脾气。”

“什么话,没试怎么知道!”吴泓坚持着。

我执拗不过吴泓,只好跟着他去了。

吴泓很粗鲁地敲着那扇门。

“谁呀?谁呀?有教养吗?”屋里传出了那个女人的声音,随即门也开了。

她很不屑地看着我们,准确地说是我。她双手叉腰,脸扭曲得很难看。她说:“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一个被轰出家门的哈巴狗啊!今天又回来做什么啊?!”

我还没有发作,吴泓就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她妈的是哪家的****啊!敢在老子面前撒野!你信不信老子找人把你强奸了!”吴泓瞪着眼睛红着脖子,样子仿佛要把她吃下去,好像她骂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那个女人正要发作,准备给以吴泓更为强烈的回骂时,响起了我父亲的声音:“吵什么吵!”

那声音震得我颤了一下,也震住了那个女人和吴泓。他们都停住了,回头望着我的父亲。

“你回来做什么?”父亲看到我后就问。

我还没开口吴泓就说:“他回来找你要钱读书!”

父亲看了一眼吴泓又看着我,冷笑道:“呵呵!想不到你小子长本事了啊,居然还能请人帮你。”

我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抬眼瞪着他。

他冲我走过来,吼道:“你想干什么?要吃人啊!”我也冲他走过去,做好了拼一战的架势。

这时候吴泓上前挡住了我,他低声对我说:“我们是来求你父亲的,不是来打架的。”

我吼道:“我不求他!不求他!”

吴泓赶忙制止我,然后转身对他陪笑道:“对不起,段叔叔,我们是来找你商量个事的。”

“是来找老子要钱的吧,老子不给!”父亲梗着脖子,唾沫星子飞到了吴泓的脸上。

吴泓也是个刚烈的性子,绝对受不起这样的侮辱。他也对我父亲大吼:“你敢不给!不给老子上法院告你去!”

“******!哪里来的小毛猴!敢在老子面前撒野!信不信老子打死你!”说着父亲挽起了衣袖。

“想打架?老子好久都没有活动了,手都痒了!难道老子怕你不成!”吴泓也握紧了拳头。

我见苗头不对,赶紧拉着吴泓就要走。

吴泓死活不肯。他被我拖着走。吴泓边走边回头指着我的父亲大骂:“你这样的父亲天下都有我还真他妈不信!你老后绝对没有人养你!你死了绝对一个给你送终的人都没有!……”

我的父亲也用最恶毒的语言回骂着,幸亏那个女人拼命拖着我父亲,不然他要是冲下来,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终于等吴泓发泄完后我们已经在一座公园里了。这一路走来吴泓不停地在骂,待吴泓歇下来后我苦笑道:“如何?我们连门都没有踏进去,他那样子就要吃了我们,还谈什么啊。”

“******,真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想的。”吴泓又骂了一句。

我苦笑着。

“你父亲都这样了,他不仁也别怪咱们不义。咱们去告他去,你还是未成年人,保准能告成。”

“没用的,我父亲的脾气我最了解,他的心是真的变了,加上我们今天这么一闹,即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改变主意的。”我摇了摇头。

“那就这么办了?”吴泓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要是我父亲这样对我,我绝对饶不了他!”末了又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就是太善良了。”

“别说这个了,说点开心的吧。”我笑道,“你的学习如何了,什么时候正式追青啊?”

“哎,那题太难了。”吴泓摇了摇头。

“慢慢来吧。”

“嗯,慢慢来,爱情总会战胜一切的。”吴泓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6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林雅了,突然间很想她。

自从那晚走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也没有打电话发短信给我。

她说她喜欢抱我的,可打那次离开后她就再也没见了踪影,更别提抱我了。

突然间好想见到她,好想她能抱我。

这天下班的时候我又在餐厅门口看到了林雅。

久违了。

林雅安静地笑着,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很漂亮的酒窝,斜刘海梳得很整齐,脚上套着一双擦得雪白的鞋,牛仔裤配浅黄色的T恤,肩上斜背着一个白色的小包,林雅的双手抓着包的背带。

林雅还是如此动人。

“木楠,好久不见!”林雅的笑还是如此之甜。

“嗯,你去哪里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你?”问出这句话之后我突然有点愧疚感,她凭什么来看你?你为什么不去看她?

“我一直在家里。”

“嗯。”

“哦。”

“嗯。”

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场面有些尴尬。

“木楠,我看到你和吴泓到你家里去了……”林雅说。

“哦……”我一点也不奇怪,但语言能力突然变得笨拙起来,头也垂了下去。

“读书还有希望吗?”

我垂着的头轻轻地摇了摇。

半天林雅都没有说话,我抬起头看她的时候,林雅已经满脸泪水。她依然盯着我。

我的心很痛,但我还是坚持着不让泪水流出来,用眼睛很平静地望着她。我告诉自己不要说话,因为一张口,我的那道薄弱的心理防线就会彻底崩溃。

林雅布满泪水的脸突然笑了。即使满脸泪水,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那么动人。

“木楠,我要走了。”她说。

“哦,我送你吧。”我说。

“你送不了的,我要去北京。”

“哦?”一种突如其来的惊讶席卷全身。我突然紧张起来,很不理解,“你不在重庆读书吗?你为什么要去北京?什么时候走啊?”

“我爸爸被公司派到北京当区域经理,我和妈妈都跟着去,妈妈打算在那里创业办个工厂,在那边的学校都已经找好了,明天上午8点钟的火车。”林雅的声音很平静。

“哦。”我的心里很难过。

“我要回家了。”林雅说。

“我送你吧。”

“不了,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明天还得工作,回去吧,早点休息。”说完林雅就转身走了。

“我……”我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我站在那里傻傻地望着林雅离去的背影。

走了几步之后林雅又停了下来,转身朝我走来。

我一阵欣喜,挺了挺胸脯。

林雅走近后说:“对了,我忘了个事。”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叠很厚的纸给我:“这是我收集的你发表在杂志上的文章。现在我要走了,也看不到你的文章了,就送给你吧。”

我摸着那些被订得整整齐齐的纸张,感动得想哭。我不知道我发表过多少文章,有时候买了杂志看了就扔了,甚至有时候看也不看,只管拿了稿费就了事。我从没想过写字能写出什么名堂,我写那些只是因为自己经济不宽裕,赚点零花钱罢了。是林雅让我明白了一个写字的人应该如何对待自己写出的文章。就如父母对待自己的孩子。我也从没有想过,还有这样一个人在关注着我,关注着我的文章,默默无闻地关注着。

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如泉涌了出来。

我用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着林雅,万千语言只汇成一句话:“林雅,谢谢你!”随即我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泛滥。

林雅微微点着头,我看到,她的眼睛也红了。

“我要走了,木楠,答应我,好好地爱自己。”

“嗯!”我点点头。

林雅转身走了。

“林雅!”待她走出十几米远后,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林雅转头疑惑地望着我:“怎么呢?”她的眼中分明带着一丝欣喜。

“保重!”我却不争气地说出这么句话。

林雅没有说话,转头走了。在她转头的瞬间,我看到她的脸上没了欣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忧郁和失落。

林雅走了。就那么走了。

我总感觉还有什么没有做。

7

我躺在床上半天都合不上眼,翻来覆去地滚着身子。我拿着林雅送给我的那本“书”,心里还回味在那份感动中。

但一想到林雅就要离开了,我的心就很难过,心如刀绞。

我用手枕着脑袋,半天都合不上眼。林雅送给我的那本“书”放在我的胸前。

我用手抚摸着,心里有一种美的感觉。但我突然难过起来,继而又有一种恐慌:林雅要走了,她马上就要离开我的生活了,她马上就要离开我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林雅真的要离开我了!可能是永远地离开!

我突然间有一种冲动,我想马上就见到林雅,抱住她,不让她离开我,和她一辈子都在一起!

但心里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和林雅已经不是同一阶层的人了,你们是有区别的,人各有各的生活,接受这个现实吧。忘了林雅,你还有你的路要走,你今后的生活会很艰难,你可能连自己都养不活。你没有资格喜欢林雅!

我又自惭形秽起来了,而且这种自惭形秽占了上风。

“你只能和林雅做朋友。”我对自己说道。

于是我就很理所当然地平静了下来。蒙头睡下。

但我辗转反侧好久都没有睡着,不停地去看时间,当时间跳过一格的时候我心中的不安就会加重一分。我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但还是忍不住去看。

我一夜都没有睡着。当时间跳到清晨7点钟的时候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嗖地一下翻身爬起来。

从林雅的家里到火车站——也就是从我家到火车站大概要两个小时的时间,现在已经七点多,他们肯定已经到了车站。

我在路边等着车,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跳着,那时间跳一下,我的心仿佛就被针扎了一下。

我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催促司机开快点,将速度提高一些。

没想到车子开到一半就堵了起来。

“大清早的怎么还堵车?”我焦急地问。

“应该是出车祸了吧,这条路经常发生车祸。”司机解释说。

“那赶紧掉头走另一条道啊!”我急了。

“你没看见啊,后面都堵满了车,让我怎么退啊!”司机很不耐烦地说道。

我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但车流还是没有任何移动的意思。

我推开车门,跳到了人行道上。

我不能再等了,我跑着去车站。晚一秒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林雅了。

我感觉不到累,冲力十足。我忘了,把什么都忘了,只还记得我身边有呼呼的风声。

虽然是清晨,但候车室的人还是异常地多。过道里都挤满了出行的人和他们的行李。

我在人海里寻找着,不停地转着脑袋。但人海茫茫,我的林雅又在哪里?

探头探脑地找了半天,可是连林雅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我焦急万分,不断跺着双脚。

这时候人群骚动起来了。我望过去,原来是一个窗口开始检票了。

是重庆到北京的火车!我这时候才注意到检票口边的电子显示屏幕。

我不顾一切疯子一样朝那个检票口冲去。

但排队检票的人群将路堵得水泄不通。我一个弱小的身躯,根本无法挤入庞大的赶车队伍中。

我焦急地朝检票口望去。这时,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是林雅!

“林雅!林雅!”我边冲边大声呼喊起来。

但人群依然将我堵着,我的喊声也被嘈杂的喧闹声所淹没。

林雅眼看着就要走进检票口了,我顿时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林雅!林雅!我是木楠啊,我在这里!”我挥舞着双手叫着。

林雅似乎发现了我在叫她,向四周环顾了几眼,但很快又转过了头去,消失在了检票口……

我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8

那以后的几天,我的神情总是恍恍惚惚的,做事也感觉没有精神。脑中全是林雅的影子。

胡姐问我:“怎么呢,小段,是不是不舒服啊?这几天老见你魂不守舍的。”胡姐说着就用手来摸我的额头。

我笑着说:“我没事,我很好,胡姐不用担心。”

胡姐拍了拍我的肩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无论怎样,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我点了点头。

突然间难过得想哭。我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温暖的话了?

我想到了我的母亲。

我永远也忘不掉父母离婚的那天。那天妈妈哭得厉害,她抱着我,伏在我身上哭,不断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哭声让人心酸,让人心痛。

我也跟着哭了起来,不停地用手抹着眼睛。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父母离婚的严重性,即使奶奶给我讲明利害关系后我也没有太大的触动。之所以哭是因为妈妈也在哭,那时候单纯的我认为妈妈做什么我就得跟着做什么。

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一年到头很难见到父母一面,过年的时候他们回来待个几天就又走了,他们总说工作忙。记忆里爷爷奶奶的影子总比爸爸妈妈的要多。

他们离婚的时候我才9岁,又加之我和他们的关系疏远得厉害。我没有感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第二天他们早早地就起床了,天还没有亮,大概6点钟的样子吧。我也被奶奶从床上抓了起来,我揉着眼睛抱怨奶奶打扰了我的美梦。奶奶凶我:“还睡什么睡!都发生这么大的事了你还睡得着!你爸妈要走了,你快起来送他们。”

爸爸和妈妈一人提着一个包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和他们告别。

爸爸和妈妈隔得很开。我很奇怪。

我喊道:“爸爸妈妈,你们怎么才回来两天就又要走了啊?你们过年还会回来吗?”

妈妈突然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哭得比昨天更伤心。

爸爸、爷爷和奶奶都没有动,我站在那里也不知所措,疑惑重重。

妈妈走到我面前,蹲下,用手摸着我的小脸蛋,脸上还淌着泪。

我也用手拭去妈妈脸上的泪水,“妈妈,你怎么又哭了啊?”

妈妈笑着说:“木楠真乖,知道给妈妈擦眼泪了。”边笑还边流着泪。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里也特别难过。

“木楠,以后要听爷爷奶奶的话知道吗?”妈妈抹了一把泪。

我点点头。

妈妈的泪突然又放开了,哽咽起来:“木楠,妈妈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可能都不回来了,过年的时候爸爸会给你带一个新妈妈回来,你要听话,要叫那个妈妈知道吗?”

“我不叫,你才是我的妈妈,我只有你这一个妈妈。”我吼道。

妈妈没理我,站了起来,对我身后的爷爷奶奶说:“爸,妈,感谢你们照顾我这么多年,我现在把木楠交给你们二老了。”妈妈又哽咽了起来,“媳妇走了,望二老多保重。”

奶奶抓住了妈妈的手,也哽咽了起来:“媳妇,你永远都是我的媳妇,你放心去吧,木楠是我的亲孙子,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妈妈转身走时,懵懂的我预感到一种不详,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鼓气,冲上去抱住妈妈的腿,哭道:“妈妈,你不要走!妈妈!妈妈!……”

妈妈站着没动,用手摸着我的脑袋,但我还是听到了她抽泣的声音。

妈妈蹲下,用手擦着我脸上的泪,哽咽道:“木楠,乖,听话,妈妈必须得走了。”

“你走了还会回来吗?”我哭着问道。

“嗯。妈妈会回来看木楠的。”妈妈点点头。

“过年要回来。”我说。

“嗯。”妈妈点点头。

我这才松开抱得紧紧的小手。

妈妈走了。我从她的背影里看到她很伤心,她不停地在用手抹眼泪。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妈妈。

我只看到了妈妈一个人的背影。爸爸早已走出好远,消失在了清晨的浓雾里。

整个过程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说。当妈妈和我们挥泪告别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人站在一边,而且隔得很远,手插在裤包里,背对着我们,不停地走动着,似乎很不耐烦。

过年的时候妈妈没有回来。爸爸也没有回来。

一年,两年,三年……他们都没有回来,只有我和爷爷奶奶三个人相依为命。

村里开始有人在说,我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又有了一个家,不要我们了。还有人说我妈妈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看着爸爸妈妈几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音信,我渐渐地相信了他们的话。并在心里开始恨起他们来。

终于,在我13岁那年的暑假,我爸爸回来了。

只有他一个人。

他把我带到了重庆,说要我在那里读初中。

在踏进那个家门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女人。

他要我叫她妈。

我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叫。

而从那晚以后,我发现所有的事都变了。那个女人一直在他面前指责我的不是,而他也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我。其实我什么都不懂,我也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了那个女人。

当我得知那个女人比我大8岁的时候,我气得七窍生烟,冷笑道:“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妈吗?”

“你说什么?”他怒视着我。

“我妈哪里去了?”我冷冷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他吼道。

“那么凶做什么?没做亏心事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冷笑道。

“你个兔崽子,信不信我揍死你!”说着他扬起了拳头。

“哼!”我心里的确很怕他打我,但还是好强地说道:“你把我妈赶走了,现在还想打死我是不是?”

“你……”他气得满脸通红,随即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我的脸生疼,耳边全是嗡嗡嗡的声音。

我眼睛噙满泪,瞪着他……

打那以后,我和他的关系变得就像仇人似的,看到都互相不说话,甚至有意给脸色给对方看。但我终究还是个毫无生存能力的人,什么都得求他。当我低声下气地去求他他还无动于衷的时候,我在想一个问题,我在想他究竟是不是我的父亲。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知道我的父亲为什么变得这么厉害:从来不给我一分零花钱,学校里交学费的时候我要去苦苦求着他给,什么家务活都是我一个人做,从来没有过问过我的学习,出去玩的时候他们从来都不带上我,我经常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忍受着孤独和黑夜……

我想不通!为什么我爸爸会是这个样子!难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

我想我的妈妈,很想很想。

当我独自一人面对黑暗的夜晚的时候我就会想到我的妈妈,想到撕心裂肺,想到哭。

我问他我的妈妈哪里去了。

他怒吼道:“我怎么知道,一提到她我就恶心!”

“你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吗?”我哭着问道。

“别跟我提那个恶心的女人,我早就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他的样子极不耐烦。

我不知道他和我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会这么说我妈妈。

我打电话回去问爷爷奶奶,他们也说不知道。

至今我都没有一点妈妈的消息。

当我看到那些和我同龄的孩子都有妈妈照顾,都有妈妈陪伴的时候,我的心就会一阵阵疼。我会在半夜里突然惊醒,不停地叫着妈妈,但除了我的回音之外,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

9

9月1日。

我还依然在餐厅里上着班。胡姐没有问我怎么没去上学,阿木也和往常一样,嘻嘻哈哈的,其他的同事依然把我当空气。他们仿佛把我当成了一类人,为了生存而工作的人。这令我又难过又感动。

这天青没有来找我,吴泓也没有来找我。

阿木说:“小段,怎么样?还好吧?”

我笑笑,然后点了点头。

阿木搂着我的肩膀:“没读书了就别去想了,社会也是一个很好的学校。”

“你怎么知道我没读书了。”我有点气恼。

“今天没去报名,你也没有辞职的意思,不是没读书了是什么?”

我低下了头,有点像只落难狗。

阿木拍了拍我的肩:“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过去的再美,那也只是个回忆,面对现实才是硬道理。”

我抬起头,充满感激地望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哈哈,这样就对了嘛,这才像一个男人。”阿木很夸张地笑着。

我打电话问青在哪个学校读书。

青说她考到了一中。

我赞扬那是个好学校,说青是个能干的孩子。

青却说:“什么好学校嘛,里面就像个监狱似的,全是一群书呆子,里面那些学生都是比我优秀的,我在里面压力很大,而且明天还要开始军训一周,一想到军训我就恼火。”

我听后心里很难过。我和她同学的时候她就不喜欢运动,一上体育课就哭爹喊娘,现在还让她去军训一周,那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但转念一想,军训也是个好事,尤其是对她这种不喜欢运动的人,同时也可以好好地磨砺磨砺她。

我笑道:“军训是个好事啊,虽然辛苦,但挺能锻炼人的。”

“啊,什么哇,军训那么辛苦还是好事啊!我不喜欢军训。”青叫道。

“呵呵。”我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青啊,无论怎样还是多读点书吧,好好学习,珍惜学习的机会。”

“哥,我晓得。”她显得理解起来。

“嗯。”

“哥,你要保重好自己……”

吴泓没有考上任何高中,只得到一所职高就读。吴泓似乎也觉得无所谓,没考上高中他也没有一点气恼的意思。

“你学的什么专业?”我问他。

“数控机床。”吴泓的样子很无所谓。

“你很喜欢那个?”

“不喜欢,只是随便选的一个。”

我一时无语,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就问他:“你的学习怎么样了?超过青了吗?”

“没有。”吴泓的回答很苍白。

“那你还喜欢青吗?”

“不知道。”吴泓的样子很狼狈。

吴泓拍拍我的肩膀:“木楠,我的事你别担心,你现在没读书了,跑出来混社会来了,你可得注意点。你才16岁。”

我说:“放心吧,我没事。”

“好好努力,超过你爸,让他对你刮目相看,让他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嗯,会的。”我点点头。

“明天开始就要上学了,可能联系的时间将会变得很少,你好好地保重。”

“各有各的生活,你好好地读书,别辜负了你爸妈。”

我突然想到了林雅。

“有和林雅联系过吗?”我问吴泓。

“没有。她走那天给我发了个短信,此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吴泓说。

“她走后我一直给她打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了?想她了?”

“没有。”

“还说没有,没有你怎么红脸啊,说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没有,别八卦……”说着,我转身就跑。

“喂,站住,没有你跑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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