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绝年,四月。
繁华的恒渊城莫名的宁静了,这个永远沉醉在纸醉金迷莺歌燕舞的气氛里的恒渊城,在四月的天气,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新开的梨花可怜的凋落了一地,被雨水淋的不堪入目。
凰落山庄常年紧闭的雕花紫檀木炫音大门此时却大开,悲悯的哀乐从山庄内响起,徘徊在整个横渊城。数千人在山庄里进进出出,整个山庄却诡异的宁静,来往之人中不乏各界大能,奇人异士,却没有一个人大声喧哗,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悲戚的神色,,或真诚或虚伪。
今天,是六界第一兵器铸造师奇羽的祭日,这个名动天下的女人,曾在五十年前的六界大战中,制造出圣器“镇天剑”,助神界神主在六界大战中反败为胜,直至横扫六合,重排六界新秩序!这样一个影响了六界排名的大能,最后却死于一场不治的寒,说起来有些可笑,但,没有一个人笑的出来。
在凰落山庄的正门口,伫立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一身缟素,鸦鬓上簪一朵堆纱山茶花,纤细的腰间系月牙白镂空梅花印腰带,越发显得整个人单薄消瘦,衬着灰蒙蒙的天空,恬静温婉,仿佛刚刚从水墨画里走出来一般。
如缎的长发柔柔的散在腰间,她的脸上,一张银白色面具霸道的占据了她全部的脸庞,只留一双温婉似水的眸子,闪着灼灼的光,透着聪慧。
她就是凰落山庄的现任当家的,凰袭。相比前来祭奠的客人,她的眸中却无半分悲戚的神色,对每个进入凰落山庄的客人微微颔首,举止得当,不悲不喜,眼神中透着看不清说不明的味道。
此时的她,视线突然被雨中的一把伞吸引住了,在视线所及的终点,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向凰落山庄踏来,一把朱砂红的苏锦绣伞,即使隔着蒙蒙飞雨,依然显眼夺目。
人言:“一尺苏锦绣,万里山河贱”。意思是说,一尺苏锦绣的布料,价值不可估量,连万里河山与它相比也显得轻贱了,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已足够显出苏锦绣的昂贵。
寻常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能得一苏锦绣的手帕已经是万分不易,此人却用苏锦绣做伞!但吸引凰袭目光的却不是苏锦绣,而是那鲜艳的朱砂红,人人皆知今日是母亲的祭日,今天整个恒渊城,人人缟素,此人却胆敢执正红色的伞?
雨下得越来越大,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而撑伞的人却依然缓缓的走着,急促的雨点砸在伞上,却仿佛也被撑伞之人感染了,化为绵柔的水从伞尖滴落,半点不沾湿来人的衣角。凰袭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这个人,有点意思!
“蓬莱小筑主人风临,拜会凰落庄主。”一声清朗的声音,让出神的凰袭愣了愣,蓬莱小筑主人?门口进出的人有不少都因为这句话停下了脚步,纷纷侧目。
难怪此人不惜用苏锦绣做伞,这名满天下的苏锦绣正是出自蓬莱小筑,这蓬莱小筑每年只出一匹苏锦绣,纵然是当今人皇最疼爱的八公主,也只在十八岁出嫁当天,得到一件苏锦绣的嫁衣,而这蓬莱小筑的主人,更是从未在人前露脸。
凰袭微微打量着眼前的人,白衣胜雪,在雨中行走那么久,衣角却没有丝毫被打湿的迹象,一双浅灰色的眸子盈盈的笑着,仿佛将整个春天都装进了那一双眸子里,温暖温柔,剑眉斜飞入鬓,面如冠玉,说不出的姿态风流,翩若谪仙。
“贵客自远方来,还请进庄小憩,翠烟,替公子执伞。”凰袭微微颔首,仪态端庄,丝毫不失礼数,身后的翠烟立即会意,拿起一旁素色的云织伞,走到风临的身后撑开。
“今日是家母奇羽的祭日,庄内一律素色,请公子将伞留在庄内,凰袭定妥善替公子保管。”不等风临回答,一旁的下人已经双手接下伞,倒退着走进庄内。
风临愣了愣,人人都说这凰落山庄的新当家的相比奇羽更通商道,八面玲珑,果然名不虚传!
凰袭见风临进庄,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如果说凰落山庄在兵器上的造诣六界数一数二,那蓬莱小筑在织绣上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自己曾有幸见过那件苏锦绣的嫁衣,不得不承认,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对那件嫁衣不心动。
蓬莱小筑已有上百年的传承,这个蓬莱小筑的主人也不过二十余岁,此人,绝非庸人!母亲从前曾嘱咐自己多次,三界之中,仙魔妖界中人,虽功法神奇,非人可比,但真正值得重视的,是人人皆知,却又无人相识的人,若遇此类中人,只可逶迤礼待,莫与之有一丝一缕的纠葛。
到了傍晚,雨渐渐停了,天边甚至出现了一抹鱼肚白的光亮,目光所及的终点,一抹胭脂红轻轻的抹在天边,带着诱惑般的迷幻色彩。
凰袭望着天边,又有些发愣了。三天前母亲还在对自己说:“袭儿,你已年方二十,母亲为你寻一良人可好?”而现在,她的腰间,配着母亲曾配过的无双剑,站在母亲曾站过的位置,被称着母亲曾用过的称号,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就像一场宿醉过后的梦,荒诞又离奇。
“庄主,山下发现鬼界大军,已破了山下第一道阵法,正被围困在第二道阵法中。”一只青鸟飞过,落在凰袭肩头,出口却是清脆的女声。
“哼,这帮腌臜东西,还真是会挑时候”凰袭冷笑一声,眸子里却依旧是一片沉寂的水,看不出喜乐。
“风临不才,但不知风临可否为庄主解忧。”一声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凰袭回头,只见风临依旧是一身素白,浅笑着把玩着手中一支半开得梅枝,落凰山终年清寒,梅花总是四月才含苞。凰袭微微皱起眉头,方才,她居然没有发现他在身后。
“凰袭愚驽,不及母亲,但区区数千鬼军,我凰落山庄尚有余力应付,谢谢公子好意,公子还请回庄内饮酒。”凰袭说的谦逊,口气却不容质疑,眼睛微微的眯起来,挑衅的看着风临。
“风临此次前来,也未备吊唁的礼品,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就将此事交与风临,也好让风临将功补过。”唇边浅浅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凰袭看了他半刻,随即微微躬身道:“那就有劳公子了”。说完,从风临身边擦身而过,只留下一袭淡雅的梅花香。
一炷香后,凰袭站在孤尘崖上迎风而立,瞥眉望着山脚下数千具尸体,凄厉的鲜血染红了整条河,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在风中飘荡,却又在接近凰落山庄时霍然消失。
山脚下一身鲜血淋漓的风临突然抬起头,目光迎上山崖上的凰袭,四目相对,微微一笑,依旧是那样温润的笑容,即使处在死人堆里,即使满身鲜血,即使刚刚屠杀上千性命,可他依然如同一块跌进污泥中依然光洁的璞玉,不惹尘埃。
“青鸟,去,吩咐哑奴重新给风临公子安排住处,安排在长安阁。”凰袭对着山下的人轻轻颔首示意,轻声吩咐。
青鸟微微怔住,长安阁自建立以来便只有一人住过,便是当年天帝派战神无疆来落凰山庄取镇天剑时,奇羽庄主安排无疆住过一晚,这个风临虽有些本事,却能和战神比肩?心中虽好奇,但青鸟却没有任何质疑,在空中打一个旋便向远方飞去。
风临扔掉手中结束千名鬼界大军性命的树枝,抬头望着眼前巍峨的大山,竟也忍不住心生敬意,仅这一座山便设了九百九十九道阵法,若没有山庄中人的指引,纵然是有翻天之能,怕是也到不了那凰落山庄吧。
心中正沉思,一声清脆的鸟啼已至,“庄主请风临公子回庄,已为公子安排长安阁沐浴更衣。”话音尚在谷中回荡,青鸟已翩然远去,风临笑了笑飞身跟上,一身血衣,偏衬的人添了几分妖艳。
是夜,凰落山庄第一次彻夜灯火通明,,此次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每个角落都燃上了长明烛,然凰袭从小惧火,只得在大厅里放上数百颗夜明珠照明。
宴会间觥筹交错,相比白日里的沉默和寂静,现在的气氛要轻松许多。凰袭此时一身素白的纱裙,腰间别一朵鎏金茉莉花,坐在大殿的正位上。
一一向前来敬酒的宾客回酒,一炷香下来,也饮了不少,却未见醉态,那双眸子反倒多了些扑朔迷离的光彩。
众人饮酒正酣,却听见一阵悠扬的笛声从殿外传来,恍惚间只见一个轻盈的的身影踏着笛声而来。
来者头上只簪一朵攒花琉璃堆花,赤脚起舞,衣袂飘飘,翩若惊鸿,眉目如清秀却如彼岸花般妖冶生姿,一袭罂粟般妖冶鲜红的罗裙在大厅中缓缓绽放,美的让人硬生生忘了呼吸。
一颦一笑皆倾国倾城,纤细的脚踝上戴着两个小铃铛,一曲终了,铃铛清脆之音却似乎依旧在大殿上久久不能散去。
“伊儿,还不去穿上鞋,众人面前,不可无礼”。凰袭嗔怪,眼中却满是柔情,母亲走了,两个妹妹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守护她们是她的命。
“不愧是凰落山庄,传闻二小姐从小便精通兵器制造,一块废铁也能练成削铁如泥的上好兵器,如今见此一舞,更是六界难见,小生此生不枉”一位锦袍赤靴的公子站起来笑道,眼中对凰伊的迷恋更是毫无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