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这个老疯子!”
冷萱靠着熊熊燃烧的壁炉,把一本心理学杂志扔在茶几上,抱着胸,秀眉搅成了一团。
“怎么了?”
我好奇地拿起那杂志,见上面写着“福柯曾经说过,如果我们惩罚强奸,我们只是惩罚暴力,而不是其他,因为这不过是身体侵犯的一种,用拳头击打某人的脸和强奸,两者没有什么原则性的差别,强奸不是性,而是必须受到惩罚的身体暴力,却不需要把性的问题考虑在内。”
“你怎么看?”冷萱死死盯着我,像是透视内心的X光。
我把杂志放下,小心翼翼地道:“学术是学术,现实是现实。”
“错!”冷萱那张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罕见的潮红,咬牙启齿道:“一个学者这么说,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强奸可怕的不是过程本身,而是后续,一旦女性遭到侵犯,她的家人、朋友、同学,社会关系会累加这种伤害,她自己也会扩大十倍,最后自己逼死自己!”
我低下头喝茶,一股苦涩的茶味渗入了喉咙里。
“怎么不说话?”冷萱见我这种冷然的态度,似乎要怒。
我放下茶杯,筹谋着措辞:“内心强大的人,是有自我防卫机制的,一个人到底如何,别人评价是一层,自己评价也是一层,在评价与众人不符合的时候,要相信自己。”
冷萱“嗤”了一声:“你觉得那些弱女子碰到那种事情的时候……”话音未落,忽然意识到我是在说自己,猛地收了口,低头开始喝咖啡。
一时屋子里静静的,只有窗外沙沙的雪声,玻璃上印着冰花,像是冰晶里开出来的花,透明而纯白,空气里流动着暖烘烘的咖啡醇香,冬季虽然冰冷,却因为节日多,有种快快的节奏感,这样的感觉,让我越发想家了。
“快圣诞节了,我能回家看看父母吗?冷大夫。”我鼓起勇气开口。
“在你的案子了结之前,恐怕都不行!”冷萱摇头。
“喔。”我失望叹了口气,捏着茶杯,里面清波荡漾,晃盈盈的,是小洁的笑脸——
去年的这种时候……
“阿渊,这个圣诞礼物真好,你咋想起来的?喜欢滑雪,喜欢这里的山野气息。”
“阿渊,我们在这山林小屋终老吧,做一对快活的野人,哈哈哈。”
“阿渊,明年我还想到这里,你要陪我哦。”
“阿渊……”
回忆有时候像个尖锐的梭子,一下就能戳破了那所谓的“自我防卫机制”,我用力喝着杯里的绿茶,已经凉了,苦涩,冰冷,寒彻入骨……
“冷姐,沈哥,人妖又带人来了。”
小兰在外敲门。
“谁是人妖?”小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有这么说话的吗?王队,这丫头侮辱警察,能不能告她袭警?”
“少废话!”王队呵斥了一声:“把他们带到隔壁。”
门被推开了,王队刮着寒风走了进来,一身的雪,滴滴答答在皮衣上成了雨,小兰忙递给他一个毛巾,让他擦一擦,小张在旁不乐意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呢?”
小兰瞪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小张嘟囔了一句,对我点了点头:“沈哥,冷哥。”说完,转身去了隔壁。
冷萱听到那句“冷哥”,脸色忽然一沉。
“有案子?”
我站了起来,能让王队亲自来,一定不是小案子。
王队“嗯”了一声,对冷萱道:“冷大夫,这次我得借用一下小沈,你同意不?”
冷萱抱着胸,冰着一张死人脸,宛如刚刚出墓的小龙女,浑身嗖嗖冒寒气:“队长先说说怎么回事吧?”
王队不知是小张惹的锅,见冷萱寒气凛冽,吓得绕到沙发后面,挨着我坐下,拽过我的烟盒,狠狠吸了两口,说起了缘由。
人命,两条人命。
城大是本市最大的一所国家级大学,因为学校扩招,学校的东区开始翻新重建,施工区与校区是交叉的,一直以来也没出过什么事,直到两个星期前,两个女生老乡聚会回来,因为贪图近便,从那条交叉区的林荫道回校,结果碰到了一个民工摸样的男人,强奸杀害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跑掉了。
这么一来,学校无论如何不敢再让施工了,施工进度被停止,施工队也受到了严密监视。
谁知第三天又出了人命,两个男生从网吧打游戏回来,因为已是午夜,学校正门关了,准备从北门翻墙进去,又遇到那民工摸样的凶手,杀死了其中一个,跑掉了另外一个。
不到半个月就出了两条人命,学校一时人心惶惶,到处传说“民工狂魔”的事情。
市长亲自打电话给王队,催促刑警队尽快破案,可王队他们也很为难,因为第一次命案之后,施工队就被严密看管了,第二次命案又是谁做的呢?
“这还不是主要的。”王队死死捏着烟头,叹了口气,从文件包里掏出资料递给我们。
我打开文件夹,拿出一沓照片看了看,忽然一怔。
照片上的尸体是不全的,女尸的下身被挖了一个洞,准备的说,从肚子的子宫那个地方,到盆腔被人整个都用利器挖了去,只剩下两条腿,身下一滩黑血,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为什么说是民工?”冷萱捏着照片问道。
“那个女孩,逃出去的女孩说的。”王队指了指隔壁。
冷萱低头审视着那照片,抬头问我道:“过去看看?”
强奸杀人不稀奇,可是这么侮辱尸体,显然是一种心理病态的表现。
“不急。”王队指了指我的手里的文件夹道;“还有男的。”
冷萱听了这话,敲了敲桌子,示意我把里面的文件全掏出来,谁知敲了半晌,我却一动不动。
“怎么了?”王队和冷萱都看向了我。
“这个女孩……我认识。”我嘶哑着开口。
“认识?”冷萱挑了挑眉:“难道是你的……”
“邻居。”我把照片翻过来,扣住,静静道;“我们从前家在滨州,她父母就住在我们对面,她叫李玲,才七八岁,经常到我们家玩,岁月如梭,没想到她都上大学了,然后……死了。”
屋里忽然谁都不说话了。
如花岁月,忽然变成这么一句尸体,谁也不愿看到,何况还被人切了一半。
我发了半天呆,自虐地又把照片翻了过来,照片上的女尸正看着我,那脸就像小时候可爱,记得她上学的时候,数学不好,经常跑到我们家让我替她写数学作业,然后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递给我,俏皮地叫道:“大哥哥吃糖,要是吃了糖还告诉我妈,会变小狗哦”……
“要是吃了糖还告诉我妈,就会变小狗哦,大哥哥!”
“阿渊,买个林中小屋好不好?我们在这里一起终老。”
“我能看看父母吗?”
“恐怕不行。”
是什么让生活拦腰而断?
我眼前,忽然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