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雨和方从筠所在的位置并不偏僻，旁边人来人往，方府的下人迎接着各个来宾领路，沈青雨刚一出现便已经引起众人的注意了，自从方大小姐逝世、方二小姐远嫁后，这位方少夫人赫然便是方家票号的女人中的第一人。
如此身份，又是如此态度对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姑娘，自然引人深思。
现在大家怀揣着好奇不会有什么行动，可等之后众人齐聚一堂，自然会打听方从筠的来头，方从筠这些时日行事作风并不低调，借着蒋五爷很是大肆宣扬了一把，稍作联想便可得知她的身份——即便大家没有想到这一重，沈青雨也必然会“好心的提醒”大家。
这里可是明州各个商行、商号的宴会，而不是北方蒋家的宴会啊！
大家对蒋家有顾忌，可不代表会喜欢、欢迎蒋家，更遑论在众人眼中，方从筠就是蒋五爷的一个狗腿。天知道蒋家这各行各业都要插手，还跑来明州放肆的行为，早就引得明州的众人极为不满了。
身为“蒋五爷狗腿”的方从筠，还能在这里讨得了好？
到时，沈青雨此时此刻对她有多客气奉承，那时其他人就会对她有多不满与针对。
方从筠飞快的将这一连串想到了，然后从容不迫的回敬了沈青雨一番，又是惹得扶红和举翠有些纳闷。
术业有专攻，不是行内之人，不清楚各方势力对峙平衡，不了解里面的弯弯绕绕，的确不会清楚沈青雨这一看似不起眼的、有些异常的举动，会对之后的情势产生多大的影响。
张管事和杨玉也不懂，不过感官敏锐的察觉到了四周探过来的视线，便是不懂两个女人之间的深意，也知道她们两个这一切都是表现给其他人看的。
“我不过一初出茅庐的新人，能与诸位前辈同座，已是莫大的荣幸，更何况是参加明州商行会如此重要的宴会。”方从筠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方从筠此话一出，看过来的视线中，不少人略微点头，很是满意。不论她心里想的是怎么回事，起码态度是很谦逊恭敬的。
沈青雨忍不住高挑了一侧的眉梢，之前俩人的几次交锋，方从筠都表现得十分霸道，锐不可挡，她还以为她是不懂迂回呢，没想到竟然没中计。沈青雨有些计谋失策的不虞，微微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至于方从筠想挑拨她与明州其他商行的关系，沈青雨轻蔑的一笑，并不放在心上，说句难听的，这明州商行会看似严格，其实只要身份符合，什么小商铺都能来，良莠不齐，这商行宴会的档次，着实不太高。
“之前倒是没有看出来，方姑娘竟是如此谦逊有礼。”沈青雨阴阳怪气的笑了一笑。
方从筠不可置否：“请方少夫人带路吧。”既然堂堂方少夫人自愿屈尊纡贵的跑来迎接她，方从筠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真把她当成领路的丫头了。
……
由于这次的宴会来者都是各行各号中的一把手或二把手，除了当初方家票号曾出了一个方大小姐是女流之辈外，无一不是男子，故而没有男女大防，大家都在一处。
这一次……
众人的目光落在跟在方少夫人身后，缓步走进来的年轻女子身上。
她衣饰简单，并不华丽，容貌也只是中上之姿，跟在容貌惊艳的方少夫人身后，众人的视线却在第一时间通通汇聚在了她的身上，而没有人看向方少夫人。仿佛方少夫人真的只是一个带路的丫鬟。
所幸沈青雨此时并不知情，不然她非得呕死不可。她憋着一口恶气将方从筠带到了门口，转过身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方姑娘，到了。”
余光扫过里面那一群直愣愣的望着她这边，目瞪口呆的男人，沈青雨心中不禁浮现出几分得意和骄傲，“由于这商行会历来参与的都是男子，少有女流，故而也没有分开，方姑娘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介意有用吗？
方从筠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等女流之辈抛头露面做这些事，已经不符合教规礼仪了，现在还在乎这丁点儿小事吗？方少夫人太拘泥了些。”
而且这里本来就只有她一个女流，若是介意，把她分开了去，这宴会参加得还有什么意思？
对于方从筠一句话里必然要损自己一句的态度，沈青雨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冷哼了一声，一句话而已，不痛不痒，伤不着她哪里，就让她先占些口头上的便宜吧。
“本来想着，若方姑娘介意的话，可以让人支一扇屏风隔开，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沈青雨之前肯定是不会有好心支一扇屏风的打算，这会儿说这句话就算想气一气方从筠。
将方从筠的人带到了，沈青雨也就先离开了，现在还不是她出场宴会的时间，二来她也想让方从筠体会下一个人在一群男人中间，被肆无忌惮的打量的感觉，稍微有点廉耻和羞耻心的姑娘，怕是得气哭了吧。
沈青雨完美的将跟在方从筠身边的四个下人给无视了。
……
“你们不用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可以去旁边歇会儿吧。”方从筠对杨玉和张管事说道，有扶红和举翠跟在她身边就够了，她身边围着的人太多，反而显得高调，更引人注目。
既然是正经的宴会，自然也就没有了戏班子、说书先生这些人来热闹了，众人纷纷各自寻找自己的目标，三五成群的低声交谈。或是老友相遇，闲谈三五话，或是巴结逢迎，企图趁此机会结交人脉。
方从筠一人站在一处，没有人上来主动招呼她。
她倒也不觉得尴尬，一个人坐下，方府下人上了一盏茶，她便悠悠品了起来。扶红和举翠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
会有主动上钩的吗？
有。
“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过来的是一名老者，看众人对他的态度，看得出在明州商会中，很是德高望重，他留了一把长长的白蓄，慈眉善目，甚为和蔼亲切。而他见方从筠一个姑娘家孤零零的坐在这里，便第一个主动上前和她说话，也的确是非常心善的一名老人。
方从筠抬眸一见，眼中透出浓浓的惊讶之色，没想到第一个愿意主动上钩的人，竟然是他。
她立马起身站直了，非常恭敬的做了一个男子的长揖，“江老好，小女姓方。”女子的芳名不能随意透露。
“方丫头，呵呵，又一个姓方的小丫头。”江老捋着白须笑道，方从筠恭敬万分的态度并没有引得他太过动容，不过眼中的神色却是柔和了许多。
他刚刚听旁人说了一耳朵这丫头和方少夫人之间发生的事，他知道方少夫人是一个傲气十足的人，得知在她面前，方少夫人都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还以为是如何厉害嚣张的一个丫头，没想到一见面，是一个斯斯文文、安静秀气的小姑娘，再主动找她说话，却见她为人做事十足有礼，不像是那等贪心不足、夜郎自大的人。
江老忍不住暗暗点头，“以前也有一个姓方的小丫头，特别厉害，可是把许多男子都压得直不起身，可惜啊……我之前还在想，今年的明州商行会又是清一水的男子，这就又冒出了一个姓方的小姑娘了，哈哈……”
也只有江老才会把那个母夜叉称作小丫头了。众人在心中默默吐槽。
以前那个姓方的小丫头是谁大家知道，可现在姓方的小姑娘……众人看向含笑自若的方从筠，就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把她跟方大小姐相提并论，她受得起吗？
“江老太过折煞小女了。”方从筠略略弯腰低头，以示谦逊态度，“我如何能比前辈们相比。”
江老又笑了一声，也没再继续夸她了。他的性子，能夸奖一个人一次已经算了不得了。“在场的诸位都可称得上是你的叔伯辈，不要觉得拘谨，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向他们请教便是。”
“是，多谢江老。”方从筠又是一揖，诚意十足。
凭江老在明州的分量，他完全可以代表大家说出这句话，他既然说了这句话，方从筠主动上前找其他人相谈时，其他人便是不喜，也不会给她太过难看。
江老和方从筠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扶红惊叹道：“这江老是谁？”简直比这次举办宴会的方府主人还要像主人。
“是一个不计得失提携后辈的长辈。”方从筠如是评价道。
方从筠在心中感慨万分，当年她接手方家票号，以女流之身接管家业可谓是破天荒的有史以来第一次，世人都只记得后来她的种种只手遮天，却哪里还记得，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曾被自家下人欺负过，被那些仗着自己是老人的分号、商铺的掌柜欺上瞒下过。
那个时候，舅舅固然可以帮她立威势，但想要真正的握住方家大权，还得凭实力将那些人收服。
那个时候，也是江老，帮助了她。
方从筠少有敬重的人，舅舅是一个，江老也是其中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