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是县城李员外家的，祖上曾出过一个进士，即便现在家族已经没落了，也不忘祖辈风光，书香门第的清高半点不少。
李夫人像挑商品似的打量着方从筠，不比上次寺庙相见灰头扑脸的，十足一个村姑，这次举止风范倒不错，她满意的点了点头，顺手端起案边的茶盏，拿到眼皮子下一看，表面的茶沫都没有拂去，茶也是一般的粗茶，飞快的闪过一丝不屑，一口没喝又放下了。
她又随口问了方从筠几个问题，方从筠口齿清晰，有条不紊的一一回答。
李夫人见方从筠坐在她下手，腰背挺直坐姿端正，言谈有序口齿伶俐，心里印象倒提高了不少。方父再如何不济也是个秀才，方家族里还有个开着票号的嫡家。
她温柔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按她李家的情况来说，她其实是想给儿子找个门第更高一些的妻子，也好是儿子的助力，可惜县城里能有几家高门大户？
知县大人家和她家老爷关系倒是很好，但生的都是儿子；再往上去明州找，李夫人一想起就觉得糟心，那些没眼色的，看不起她儿子，竟想把庶女说与她儿子。
说起李公子的说亲之路，李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方家，唔，她不屑的想了想，也算是矮子里面的高个儿吧。
方从筠破天荒的这么配合，方婆婆和妙秀大喜，再瞧李夫人这神色，对她也是非常满意，这门亲事想来是敲定了。
李夫人觉得问得差不多了，大剌剌的直接向李公子问道：“我儿，你觉得方姑娘怎么样？”
方婆婆脸立马拉下了。
这是相看，男女双方互相相看。即便这亲事是她们方家主动说的，好歹也该顾忌几分双方的面子吧！有哪户人家相看后，直接当着对方的面、当着人家姑娘的面直接问的。
李家不可能不懂规矩，那便是压根没将方家放在眼里了。
方婆婆被妙秀拽了拽袖子，无奈之下忍气吞声，她忍不住看向方从筠那边，方从筠比她还要淡定，笑意清浅的看着那说好听点是白胖有福，说难听的就是肥猪臃肿的李公子，眼睛眨了眨，满目期待的等他回复。
李公子这回是被焕然一新的方从筠迷倒了。
“很好啊，方姑娘非常好。”李公子那双细得只有一条缝的眼睛一直色眯眯的黏在方从筠身上没挪走过，他挪了下自己满身是肉的身体，向方从筠靠近了些，一只爪子慢慢向她伸过去，被方从筠不动声色的躲过去。
李公子只当她是欲拒还迎，涎笑道：“上次对方从筠出言不逊是我的不是，还请方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方从筠翘了翘嘴角：“当然没有放在心上，不重要的东西我一般都懒得记。”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别扭呢，李夫人皱了下眉头，但见李公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方从筠，一个劲儿的向她套近乎，看样子是对方从筠非常满意，便也没在那句话上继续纠结。
能让儿子喜欢、开心，把儿子伺候好，李夫人就觉得满意，于是道：“那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吧，明儿我便找媒人上门提亲？”
方从筠原本一直含笑的眼突然瞪大了，“提亲？”
李夫人也愣了下，“对啊，你……”她瞟了眼方婆婆和妙秀，“你不知道吗？”
方婆婆和妙秀的心瞬间提起来了，妙秀紧张的攥紧了自己的袖角，站起身想打圆场，阻拦方从筠，却被她一手拦住，方从筠冷着脸对向李夫人，挑了挑眉：“你们不是为昨日寺庙里，李公子的出言不逊专程过来道歉的吗？”
李夫人的黑着脸，“我儿他……”
她刚出口便被方从筠打断，“李夫人你不用批判你儿子了，我都理解。你们李家好歹也是自诩书香门第，对子孙教训肯定相当严格，李公子在外如此口无遮拦，是该好生管教一番，你回家关上门教训就可以了，不用特地做给我看的，更不用因愧疚牺牲令公子的婚事来补偿。”
李公子呆了片刻，奇怪道：“我不是来道歉的，我为什么要道歉……我是因为喜欢你才……”
方从筠捂嘴轻笑：“你喜欢我哪里呢？”
李公子想了想，还真详细说了：“你性子柔顺，口齿伶俐，看上前又端庄贤淑，有正妻的风范，像我娘一样。以后我肯定会纳许多的妾室通房，需要一个能主持大局的正室，不能太强硬了，没有妇人温柔意趣，也不能太软弱了，让我后院生火——”
方从筠听不下去了，再听她耳朵都要聋了，揉了揉耳根，“李公子，恕我直言，对着你，我恐怕温柔贤淑不起来。”
李夫人一听她讽刺自己儿子，立马炸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还看不上你呢！”
“那看来李夫人和令公子的眼神不大好，得赶紧治治呀，不然怎么瞧上我了呢？”方从筠故作惋惜的说道。
李夫人气得直跺脚：“我们眼神好着呢，看得上你才怪。”
方从筠连忙拍拍胸脯，语气无比庆幸：“多谢李夫人李公子放过我，没被你们看上，是我的幸运。”
妙秀眼睁睁看着本来大好的局面陡然直下，无力挽回，李夫人腾的起身，带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李公子气冲冲的走出方家大门。
方婆婆虽觉得方从筠说得挺解气的，但也觉得她闹太过了些，有损姑娘家的斯文，正准备开口教训她几句，便见方从筠起身，眼光也没甩个给她，头也没回的走了。
方从筠只丢了句话给她：“祖母，做人需知足，勿要太过贪心，得寸进尺。”
方婆婆愣住。
这句话是当初她劝方君罢手，不要对妙秀乘胜追击时说的。
……
另一边妙秀跟着李夫人、李公子的背影追了出去。
妙秀满面愧疚的抓住李夫人的手，连声道歉，李夫人恨恨的一把甩开，怒声道：“你们方家这是什么意思？故意玩儿我们呢，还、还那样羞辱我儿，她也配！别说出五千两银子的聘礼了，便是直接拿五千两银子去买，我也能买十个色艺俱佳的姑娘回来伺候我儿。”
该软的时候得软，该强硬的时候必须得强硬。
妙秀一听这话，脸上还是服软带着笑，口吻却强硬了许多：“李夫人，您这说的可不对。那能买回来的姑娘，就算是国色天香，和清白人家的女儿能一样吗？我们方家虽然也只是小户人家，可族里、亲家出息的人也不少，谁知道哪天也就飞黄腾达了呢！”
李夫人哼了一声，高傲的扭过头，“就你家大姑娘那模样品性，五千两银子的聘礼也太高了。最多一千两。”
一千两哪行，她告诉婆婆的聘礼就算一千两银子，之后她手头还有多余的能剩吗？再说方君那丫头手里也有四千两银子的嫁妆呢，李家可不亏。
妙秀也能沉得住气，咬紧了牙关打死不松口，“五千两银子，是我家老太太定下来的聘礼，这事儿没得谈。”
“那就算了。”李夫人扭头就要走，阴阳怪气的说道，“正好你家姑娘眼界高得很，还瞧不上我儿呢！”被方家人那般讽刺了一通，她还愿意停下脚步和她商量一番聘礼的事，已经自觉是很给面子了。
“诶诶……李公子，李公子留步！”眼见着和李夫人是谈不拢了，妙秀瞟见一旁的李公子，眼睛一亮，连忙开口喊道，“李公子，你不喜欢我家大姑娘了吗？我有法子让她对你死心塌地！”
李公子想回头，被李夫人强硬的拽着不然回头。
“四千两！就四千两聘礼！”
“三千两！不能再少了，不行就算了……”妙秀刚泄气，便看见李夫人拽着李公子的手松了，一行人脚步停了下来。
李夫人眼角轻蔑的瞥向她：“我花三千两银子，要为他找一个对我儿子死心塌地的妻子，恭恭敬敬、一心一意的伺候他。你有法子让你家大姑娘这样？”
“能。”
……
方婆婆推开方从筠的房间门，方从筠背对着她，正折叠着已经脱下来的新衣裳，收拾着今天刚买的首饰。
方婆婆站在门口沉声道：“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家的姑娘都是这样的，你有什么不满不高兴的？”
方从筠继续自顾自的忙活着，恍若未闻，依旧没有搭理她。
方婆婆想起了方才方从筠的话，有些尴尬的轻轻咳了一声：“我知道李公子或许长的不大好，可嫁人，容貌这些能当饭吃吗？你还小年纪轻，不能只看外表，李家在我们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他家又只有李公子一个儿子，你嫁过去了，只要生下了儿子，位置便坐稳当了，下半辈子不必再愁。”
方婆婆越说越带劲，仿佛真的是为了方从筠好。
方从筠哑然失笑：“就只有这些，不是因为李家出的那四千两聘礼吗？”
方婆婆的声音戛然而止。
“千万别把别人当傻子，也千万别被别人当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