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韩老眼底酝酿着沉沉的寒意，眉头深锁，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想看她什么反应，什么动作。
方从筠心里“咯噔”一下，慌了。
她就像不觉得痛似的，圆润的刚刚越过指腹一丁点儿的指甲狠狠掐在掌心肉里，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寒意从脚底不停的往上冒，深入骨髓，冷得方从筠直想打一个冷战。
可是她不能。
她面上极力做出镇定的模样，脚下踩着飘忽的步子向书案走去，一步一步，明明走的很慢，却又像极快，她站在隔间门口，望向韩老身边书案的距离明明是那么长，走起来却又这般的近。
方从筠不得不慌。
她最大的秘密不是其他，而是她不是“方君”。她曾经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在一个人孤独无助的时候，在面对县城方家那几个麻烦之极，却又不能不管的凭空掉来的亲人的时候，她跑去找韩老，告诉他，方从筠没有死，她还活着时，韩老会是什么反应。
是相信，是心疼，是义无反顾立马掏心掏肺的对全新的一个她。
还是怀疑，将她当成疯子一般对待。
不用去试探其他人对这种事的态度，她扪心自问，问问她自己，如果换作她在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之前，有一个人跑来告诉她，他是她已经去世的娘亲或者表姐，她会怎么办。
她怕是会当成觊觎她方家票号的好处，跑来想占便宜的人吧。
后来她就再也没有想过将真实身份告知曾经的亲友的想法了，特别是在和方君越来越融为一体的时候，她已然便是方君，方君就是她。
就让她默默的，以方君的名义，报了方从筠的仇，日后再过着方君的日子吧。
一步步离韩老越来越近，方从筠的心也越来越平静，等到走到书案跟前的时候，她的心情不知该说是平静如水，还是死水无澜更加恰当。
她低头，看向韩老手中的那副字画。
“这是你的？”韩老将字画递到她面前，冷冷问道。
这没有什么好否认的，她痛快的点头：“不错，是我的。”
韩老眉眼一敛，素日展现在她面前的，好似一个平庸木然的老人顿时消失不见，此时的他精明威严，气势十足，好像又成为了那个当初势力直逼北方蒋家的方家票号中的总号大掌柜的韩大掌柜。
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叫他韩老，哪怕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韩老韩老，是尊称，是敬谓，是一个已经做不来事的老骨头靠着往日的功绩才换来的在众人口中一个有些尊严的称呼。
“你从哪里得来的？”
方从筠啼笑皆非，还能是从哪儿来的呢！“是我作的。”
她抬起头，大大方方的对上韩老的双眼。
不过韩老并不会因为她这么坦诚和干脆，就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他不会轻易的怀疑某个人，但当他一旦对某个人产生怀疑的时候，就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让他消除怀疑的。
方从筠自接手了方家票号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她是他的东家、主子，也是他的学生、徒弟，甚至他私心里还将她当做了半个孙女儿对待。
他看着她慢慢长大，最终成为铁腕多谋，野心勃勃，想取代北方蒋家的女东家。她想什么，他知道；她的习惯，他更清楚。哪怕是哪个字有哪些小习惯，他都一清二楚。
他抖了抖手中的字画，“方姑娘是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这是大小姐的字迹，画也是她的风格。我绝对不可能认错。”
韩老斩钉截铁的说道。
方从筠无奈：“不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习惯，不可能会一样。可是韩老，你看……”
她笑着抬起头，指了指那字画上的墨迹，“你看这墨迹，就算已经干了，可找有经验的书画师来看，也应当可以看出，这字画完成的时日并不长久。而方家票号的大小姐，却已经在快半年之前就已经去世了。”
“难道你觉得，是她没有死，还偷偷活着，作下的这副字画吗？”方从筠勾起嘴角，调笑道。
这一点韩老自觉比她更加清楚。
知道大小姐已经去世了，也知道他手中的这副字画其实并不是她的。
“对啊，她已经去世这么久了，而方姑娘你……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此之前，你曾说过，你一直都待在县城，并没有来过明州。更不可能有和大小姐见到的机会了。”
“我知道你姓方，也是方族人，但我对你并不熟悉，我可以肯定，你与大小姐没有接触过多少次——甚至是从未接触过。你说这是你作的，谁教你的？”
韩老步步紧逼，有条有理。若是换一个人，怕早就心虚了。
方从筠却突然很想笑。
真怀念啊！
现在的这个情况，真像当初，她背着韩老去偷偷做坏事又倒霉的被发现了后，韩老冷静且严肃的先一个一个的将所有她能编织的谎言全都排除掉，最后才慢悠悠的问她答案，逼得她急红了眼，也临时想不出合情合理的借口，最后灰溜溜的全部老实交代。
那个时候的她多青涩啊！
她想笑，于是也就笑了，“就是她教的我呀！这就是答案，韩老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法子了。”
她状似无奈的摊手，从韩老手中拿回自己的东西，动作轻柔的放好，“我不止写字画画，和大小姐一样，我还有许许多多的小习惯，都和大小姐一样呢！”
她俏皮的眨了眨眼，像是没看见韩老冷冰冰的脸色似的，“大小姐已经不在了，我的志向，便是成为她，取代她，超越她。”
“韩老您怕是不知道，这事儿阿奇他们都是知道的，刚来明州不久我就说过，我可是要扳倒方家和蒋家两种大山。”
真中有假，假中藏真。当十句话里，有九真一假的时候，韩老能猜出来到底哪句是真，那句是假吗？
所有的都算是真话，唯一的一句假话，就是她不是方君，她就是方从筠呀！
可是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永远不可能猜到的真相。
方从筠笑着笑着，笑容有些苦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