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不晚,只要人还活着,只要她还在只要他未老,就还能与她做点什么。
只是霍廷业始终没想到,她本就是冥帝转生,在人间重修三魂七魄,需要这样的层层历练才能让元神重归原位。原本,霍廷业与霍庭燎就是她的劫。
霍廷业的出现,只是为了清洗她体内的魔性,所以在历经次次生死之后,她离霍伯息越来越远,离霍廷业越来越近。
直到最后那一次,佛门五毒的聚集,彻底断了她在人间的时数,这才有了冥帝重新归来之日。
徐绍没想到,公子所谓的不晚,是把他自己的眼睛换给了夏千羽的转生,让盲女重见天日。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她能见到鬼神,只是因为那双眼睛,凝了蝠妖王的灵力,是霍廷业给她的。此后她的来生,都不再是个瞎子。
只是霍廷业没了眼睛,对她只能靠着薄弱的感知。
霍伯息是觉醒的魔,魔对于寻找是很在行的,所以每一次都是霍廷业失手。他不服气,便去了冥府大闹一顿,这才结识了秦广王这样的好友。
秦广王也是对霍廷业觉得好奇,这人能吞下蝠妖王的元丹成为这新任的妖王,着实是不简单。换做寻常人,早就被元丹烧死了。
霍伯息一直在想办法,杀死夏千羽的当世,想要利用幽冥血来号令天下群魔与鬼畜妖孽。当然,他也想复生夏千羽,那始终是他曾经动过心的女子,魔也有魔障。
只是在后来的岁月里,魔性越来越烈,魔心中的那一点点欢喜,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爱被欲所取代,一切都变了最初的模样。
白姬穿梭在人世间,为的就是自己的九尾之咒,还有寻找自己的狐皮。狐狸惯来是记恨的,所以历经千年也不曾放弃寻找。
这些年她在人间的颠沛流离,一点都不比霍廷业少,只是一个为爱,一个为恨,但最后谁都不好过。
世间种种都是历劫,有因才有果,有果才能得道。
得道,才能飞升。
每次霍伯息哄着夏千羽,让她去血祭之时,那碍事的白姬总会出来搅局,然后趁着霍伯息不注意便去杀了夏千羽的转生。
但是后来,白姬发现自己杀不了夏千羽了。
除非在她碧桃年华之后,也就是年满二十岁之前,白姬根本动不了夏千羽的转生体。这大概是第一世夏千羽的宿命便是如此,此后每一生都是第一世的复制。
谁都不知道在这复制黏贴之中,夏千羽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数。
唯一能感触的便是幽冥血的日益浓烈,渐渐的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她每隔二十年才会复生一次,其余的八十年似乎都跟霍廷业的时间相吻合。
他每隔二十年就得长眠八十年,于是乎他们两个都出现在同一起跑线上。
他不醒转,她不转生,连霍伯息都找不到她的所在。
每次她身死,她的尸身就会马上消失不见,连霍伯息都无法控制这样的事情。
是以兜兜转转了千年,霍伯息始终不知道夏千羽的始源到底是什么,霍廷业也是一无所知,连秦广王都不知道夏千羽的转生,何况他人。
阎王殿的生死簿上,没有夏千羽的名字,所以更查不到她是如何转生人间的。
她是冥帝,是以狐小步驱神弄鬼的符咒,是不可经过她的手。她本就是冥府之人,怎么能画鬼符呢?所以那些符咒一旦画好便会自行焚烧,不留痕迹。
冥帝灰飞烟灭时,恰东海之边有一蚌一张一合的开着,于是她残存的碎片就蛰伏在了蚌中。只因冥府数暗,所以她即便成来珍珠也只能是黑珍珠,幽暗之帝不敢见光。
三万年的磨砺,她一点点的重结自己的元神,但还是力所不及。
只能周转在人世间,以肉体凡胎来铸就人魂,三魂七魄刚好十世,所以到了楚羽这一世,她注定要历经:贪、嗔、痴、慢、疑。
她对霍廷业最后的疑心重重,只是历劫的最后一关,是必须的过程。
佛门五毒历尽,方可涅槃重生。
冰晶玄棺能护住夏千羽的肉身,那只是她留在人间的一个容器。
楚羽是最后一世,人的意识与冥帝的意识同时觉醒,所以她体内的幽冥血才会止不住的沸腾。只有楚羽死去,夏千羽才能完成容器的任务,让冥帝彻底的复生。
冰晶玄棺随着棺椁主人的身份变换而变幻,所以到了最后会变成九龙抬尸。
蟠龙九天,冥帝重生。
冥帝要归来,冥冥中注定他曾经散落在人间的碎片都会快速凝聚回来。
蛇、蜈蚣、蛟龙,都只是为她重生而诞。
他们生来,就是为她死的。
但死后,又因她而飞升。
这就是劫数,也是因缘际会。
寒鸦漫天,那就是冥帝归来的信号。
其实狐老道是唯一一个能看出异样的,他知道楚羽没有魂魄所以才会把楚英的魂魄分给她。借此来隐藏她的身份,虽然摸不透楚羽的真实身份,但狐老道很清楚,这寒鸦漫天这香气弥漫,绝非泛泛之辈。
他一辈子跟神神鬼鬼打交道,有些东西是他们驱魔一族的秘密。
驱魔一族是怎么来的?
祖宗录里有所记载,昔年驱魔人乃是误吞了一上古之神的血,这才有了驱魔的能力。但历经千万年之后,驱魔一族的后人越来越少,最关键的是驱魔一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不许子女从事驱魔一族之外的事情。
驱魔人,当谨记自己的本分,一旦放弃了驱魔人的身份,身体里的驱魔血就会逐渐淡去,直到彻底消失。于是,这驱魔一族便再也无法传承下来。
直到后来从楚风行的口中,狐小步才知道,他压根不是狐老道的徒弟,他是他亲生子。
只是父亲担心他被亲情所羁绊,所以一直不认。
为了驱魔一族的未来,他选择了一辈子都不认这个儿子。
无父无母,才能一往无前,有了父母作为挂碍,总归少了一些放浪。
狐老道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继承自己的衣钵,而不是因为他是他爹的缘故。师父总是比爹要轻一些,狐小步也会少一些忌惮。
在楚羽这一世,霍廷业改了名字,原想是跟她重新开始的。他让秦广王选了一个丫头,散上夏千羽的气息,然后送到了遥远之地。
霍廷业没想到,最后这一世她会回到东平郡。
这个夏千月的葬身之地,将军墓上永安寺,可若心中不安,此生何来的永安?
所以霍廷业不折手段,拿楚家的先烈为把柄,要挟楚风行把女儿嫁给她。
楚家在楚风行遇见胡映容之前,是个江洋大盗的门户,乃是高姓后裔。是朝廷的钦命要犯,一旦被朝廷查出来,是要满门抄斩的。
楚风行也不知道霍廷业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所以当时他并非为了楚英才会把楚羽嫁给霍庭燎。霍庭燎的手中拿着楚风行父亲和祖父等人的血证,这就意味着,若是把这些东西往朝廷上一送,而今的幸福生活会彻底幻灭。
什么楚仵作,到时候都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自己的妻儿,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也是楚风行为何见到了霍庭燎送楚羽归宁,恨不能杀了霍庭燎的缘故。
然则后来,楚风行见着霍庭燎对自己的女儿疼爱有加,便也渐渐的放了心。霍庭燎待楚羽是真的好,掏心挖肺的好,她这双眼睛还是他给的,她能看到的,都是他所赋予的希望。
可是后来,劫数到了,她跟他的人间缘分也该尽了。
冥帝的复苏,元神的即将归位,人魂与元神的撞击,幽冥血的沸腾,让事情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一路直奔。
说到底,他只是她的一部分,此生唯一作用,就是帮她渡劫。
劫尽了,他就没了作用。
是他帮着她,摆脱了魔的钳制,获得了重生。
杏花微雨,那是楚羽最后的人魂在问。
此后,世间唯有冥帝。
冥帝是人间与冥府之主,从混沌初开,从擎天柱断裂,不周山离开人间之后,就已经存在了。她是远古的神,看过沧海看过桑田,却唯独没有历经过人间****。孤独的高高在上,孤独的主宰着,看着人间的恩爱情仇,只觉得愈发的寂寞。
她知道自己妹妹心里是怎么想,并蒂菩提花开,一个是永久的冥帝,一个却只能永远的臣服,阿荼的心里不好受,阿羽的心里也不好受。
可冥帝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必须保持冷漠。
那是她人生的一部分,不老不死,不灭不伤。
也因为这个心结,阿荼才会被魔尊趁虚而入,与魔君纠缠着无法脱身。十殿阎罗都没办法,再这样下去,阿荼真的会成魔。
无奈的揉着眉心,冥帝瞧着底下跪着的十殿阎罗,瞧着那一个个慌乱的神色,黑色面具下的眸微微凛冽少许,她说,“我终是只有这一个妹妹。”
拂袖间,四周变换,顷刻间成了不留人客栈。
“若她不死,能得以保全,就送她去这里受罚。让她好好反省,好好修行,多看看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就知道自己曾经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话,其实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语罢,冥帝起身,顷刻间消弭无踪。
后来,阿荼回来了,可冥帝再也没回来。
烟消云散,魔道被彻底封印。
三万年的时光,阿荼守着不留人客栈,真当如姐姐所言,看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有人为欲有人为仇,有人为爱有人为情,果真是世间百态。
时间久了,她便开始麻木。
长久守着不留人客栈,放出契约,收回契约,如同提线木偶般操纵着一切。
直到千年前,不留人客栈突然颤动了一下。
阿荼欣喜的外出找寻,可始终嗅不到姐姐的气息。
但由此她便坚信,怕是冥帝要回来了,她的姐姐还没死,一定还没死。只是,人海茫茫,她真的找不到姐姐在何处。是以这千年以来,她带着不留人客栈一直在人间搜寻。
直到那一日,来了一个男子。
男子说,想要把自己的眼睛放入一个凡人女子的身上,但他没办法做到。因为凡人肉身,承载不了他这双眼睛,容易灼伤了她。
所以他没办法,只好求助不留人客栈。
那女子,便是夏千羽的转生。
一个盲女,一个是身负蝠妖王元丹的男子。
为了一场未能圆满的爱,他选择了牺牲。
“跟不留人客栈做交易,都是有代价的。”阿荼看着他,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异样。
霍庭燎点头,“我愿意。”
阿荼笑了笑,“那也好!”
不过这一笔,她真的没收霍庭燎的契约。
因为初见盲女的那一刻,她在盲女的身上嗅到了魔的气息,不知是魔,还有幽冥血!可她体内的幽冥血分明很弱,若不是阿荼有千万年的修为,定然是无法察觉的。
阿荼帮了忙,所以这双眼睛是霍庭燎给的,也是她按上去的。
只是没想到,后来还能再见到这人的转生。
楚羽进门的那一瞬间,阿荼就认出来了,所以她才会表现得又惊又喜。常年不落地的姑获,终于开始现出人形,还精神错乱的险些伤到了楚羽。
那些酒,是阿荼照着冥帝先前的喜好酿的,姐妹两个一点都喝不醉,由此可见,这楚羽的确是冥帝的转生。旁人最多三杯倒,唯有楚羽是千杯不醉,喝酒就像喝水一样。
所以这笔契约她必须接下来,所给的惩罚也必须足量。
楚羽是凡人肉身,若想元神归位,就必须历劫。
不经历风雨,如何能见到彩虹?
临走前,阿荼告诉了楚羽一件事,那就是:我叫阿荼。
这是楚羽跟她之间最大的秘密!
姑获本就是冥帝的坐骑,理该还给楚羽。
姑获,只认楚羽身上的幽冥血气息。
那才是冥帝的气息。
也因为这些契约,阿荼把霍庭燎逼上了绝路,他为她默默付出了千年,所以已经习惯了她的不爱与任性,习惯了为她付出,不求回报。
可爱情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爱与被爱都会变成负累。
真正的欢喜,是两厢情愿,是毫无猜忌的相互扶持。
君生我亦生,君去我亦死。
惟愿与君同,不负相思意。
只是有些人,爱一次就怕了。
好比梓桐!
梓桐初入人间,是受了霍庭燎的恩泽,是霍庭燎得了无妄界,将伯兮存放在无妄界,这才免去了伯兮的烟消云散。
须知这无妄界不是人人都能拿到的,若不是霍庭燎本属于楚羽的一部分,这无妄界又岂能任他拿捏。
梓桐不谙世事,一直在霍庭燎的教导下修行。
可这人间的****却是最诱人的,她遇见了一个书生。
妖和书生惯来是最搭的,书生穷酸迂腐,不会生出瞧不起妖的心思,一门心思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生生世世不负相思。
妖初入人间,不知人间****有多毒,所以一旦爱上了凡人,就会变得难以自拔。
梓桐的母亲是蛟,她的父亲却是龙族太子。
龙生活在龙宫,有自己的领域范围。
蛟则因为生性残忍,所以后来被海族赶到了归墟,只能在归墟境内生活。
是以龙族和蛟族,是势不两立的两个海族。
谁知道,这龙族太子和蛟族的公主,在一次交战中互生情意,竟悄悄的背着族人开始了幸福的生活。甚至于最后珠胎暗结,生下了一儿一女,梓桐与伯兮在父母膝下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生活了很多年。
只是纸包不住火,不管是龙族还是蛟族,都容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
龙族太子被抓了回去,困锁龙宫地牢里,永世不可再出。
而身为蛟族的公主,本身就有些傲气,面对父亲和族人的指责,她叛出了蛟族,带着自己的一儿一女打算上岸离开归墟。
可叛族之罪何其重,所以族人们不断的追杀,不能让这叛族之人逃离归墟。
在逃走的路上,母子三人都受了重伤。
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女,母亲把一儿一女丢上了岸,顾自折返了海底。
从那以后,梓桐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伯兮因为伤势过重而死去,梓桐若不是遇见了霍庭燎,应该也死了。在逃走的路上,梓桐的蛟尾被砍伤,足足疗养了数年才好转。
只是伯兮,再也回不来了。
若是梓桐想他了,就去无妄界走一走。
但无妄界会融合一切,所以梓桐不能久留,去了也只是说会话罢了!
梓桐见过了父母的恩爱,对于****是向往的,每个女人都希望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忠贞不二的爱情。你相夫教子,他待你如珠如宝。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相拥而眠,生死一处。
可妖始终是妖,妖的身上是有妖毒的,往日的恩爱,抵不过宿命使然。
他的出现,只是给梓桐上了一课,也从此断了梓桐对人间****的窥探之心。
妖毒太深,梓桐跪着来求霍庭燎的时候,霍庭燎也没有法子。
那书生本就白净,染了妖毒之后更是面色苍白,宛若白纸一张。可他是真的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即便是异类又如何?你终是我的妻。”
为这一句,梓桐愿意赴汤蹈火,“我不会让你死。”
一声轻叹,书生握紧了梓桐的手,“此生缘尽于此,若有缘来世再聚。我的妻,理当好好的活着,莫要为我以身犯险,你若不听为夫的话,为夫……真当死不瞑目。”
梓桐泣不成声,可她是真的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啊!
“梓桐莫哭,我喜欢梓桐,深爱着梓桐,自然不希望看到你哭。”他奄奄一息的靠在她身上,已经到了弥留的地步。
握紧了梓桐的手,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笑意,“若是今后还能遇见一个,能为你豁出命去,能与你共度余生的,莫要放过。”
梓桐哭着问,“那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流着泪,“我所有的心愿,不都是你一人吗?你若安好,我死也安心。梓桐我妻,待我死后……忘了我!”
这是他最后的遗愿。
忘了他!
记住一个人需要三秒钟,可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辈子。
然则梓桐的一辈子太长,时隔千年都没能忘掉这样一个人。也因为自己经历过****之痛,所以她能体会到霍庭燎的心思,这才拼了命的也要护住楚羽周全。
夫人,是霍庭燎的命啊!
后来梓桐在阎王殿的生死簿上,看到了他的名字,只是历经千百年之后,她不想自毁承诺。她答应过前世的他,在此后的人生里要就此忘掉他,忘掉……那废物。
命里注定的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都得不到。
肖想了千年,等了千年,总归会有个圆满。
那张脸,她记了一辈子。
又是一年杏花微雨。
离若伺候着那一群大大小小,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瞧着不远处的衣冠冢,唇角展露着淡淡的笑意,“天下太平,魔也被驱逐,你该放心了吧?若是你还有意识,不妨回来看一看咱们。你看看咱们的孩子,转眼就长大了。”
徐绍送东西过来的时候,离若笑了笑,“烦劳徐公子了。”
“无妨!”徐绍瞧了一眼屋子里快速围上来的孩子们,“也就是蛇君有这样的好福气,一生就一大群的娃。不过,倒也很热闹,就是苦了你,一个人带着一群孩子,真是手忙脚乱的。”
说着,将米粮放下,“幸赖是蛇君的孩子,生来就具备人形,要是一条条的……”
说到这儿,徐绍干笑两声,“开个玩笑,莫往心里去。”
离若摇摇头,“没关系,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蛇君的墓就在前头,也能让他瞧一瞧家里的热闹。早前在蛇洞的时候,蛇君身边的女人太多,如今……咱们是他的家人。”
徐绍扭头望去,微风细雨,墓碑依旧。
“你家公子还没回来吗?”离若问。
徐绍含笑望着她,“怎么会不回来呢?如今大势已定,回来才能重新开始。不只是公子,好多人都该回来了,失去的被失去的,得到的该得到的,都有个结果。”
离若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回来?什么回来?”
下一刻,离若激动的拽紧了徐绍的胳膊,“你是说,蛇君他们会回来吗?是不是真的?蛇君,能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