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姐,褚南东小时候都叫我‘陶小猪’的么?”陶兮初躺在床上跟陶兮茉通电话,道完新年快乐,话题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转移到褚南东身上了。
“陶小猪?”陶兮茉修剪着院子里的几盆茉莉盆栽,陶兮初这突然冒出来的问题倒让她讶异,“原来你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外号啊,我倒是真不知道。”
“不会吧,难道小时候我就已经有了他专属的外号了?这也太肉麻了吧。”陶兮初在床上翻了个身,望向窗外的晾衣场,一到休息日,里面总是密密麻麻晾满了各种衣服,常服、作训服、体能服、背心、袜子,以及男士内裤……
基地给她分的这套一居室还真是,位置好啊……
“怎么,动心了?”陶兮茉在盆栽旁的木椅子上坐下,一边跟陶兮初开着玩笑一边逗家里养的小边牧。
“动心?至于?你也太小看你小妹了吧。”
“只是觉得你一通电话打下来聊的都是他,这可有点儿不像你。”陶兮茉没说完的是,当初口口声声说喜欢商黎,也没见你在我面前这么耐心地讨论他。
陶兮初隐约听到电话里有狗叫声,“老姐你在院子里么?”
“嗯?是呀,听到小龙叫了?”
“这大冬天的一大早你跑院子里干嘛呢,又折腾你那些茉莉花吧。”陶兮初真是受不了老姐对茉莉的狂热。
“怎么,想念老姐烘培的茉莉花茶了?”陶兮茉逗她。
“得,您还是自己留着喝吧,我没那闲情雅致。”陶兮初一听到茉莉花茶就避而远之,在家可没少被陶兮茉软磨硬泡地喝,也不知道家里的老头子哪根筋不对,倒是特别喜欢,害得别人送的茶叶也专挑茉莉,导致家里后来除了茉莉就没有其他茶可喝了,真是让她遭了大罪了。
陶兮茉淡淡笑着。
多年前,就是这茉莉花才让她与武子杰结缘,她能不爱它么。
“陶兮茉?是茉莉的茉么?”
“可不。”
“巧了,我最喜欢茉莉。”
他说过,他最喜欢茉莉。
他还说过,他最爱陶兮茉。
一想到家里的老头儿,陶兮初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老头儿最近还好么,也不知道他的气管炎犯没犯。”
“呵~”陶兮茉笑道,“太阳今儿会不会打西边出来啊,我们家小千金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你就接着笑话吧,我懂事有什么用,我看他现在是眼不见心不烦,心情好着呢,肯定没犯。”
“心情好不好我可不知道,父亲最近都不在家。”陶兮茉也不再逗她。
“不在?去哪儿了?”陶兮初吼道,一股脑儿从床上翻起来,刚才肖天航说什么来着?一会儿会有领导慰问?
一种不祥的预感迎面笼罩过来。
“去新疆了,听说那边接下来一年有好几项重要任务,他去给他的将士们打气去了。”陶兮茉边说边笑,她刚才可把陶兮初吓得够呛。
呼……虚惊一场。陶兮初用手抚了抚胸口,这玩笑可开不得。
挂了电话,陶兮初掀开被子起了床,可能是因为刚才误以为老头儿来了这里心有余悸,心脏还砰砰跳个不停。
然而,灾难还是降临了,陶兮初猝不及防,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直到中午,陶兮初也没等来什么领导慰问,她火了,管他什么领导,姑娘我不伺候,摔门出去打算找去韩小湘吃大餐,刚走到大食堂外,就看见陶岭越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从食堂出来,她的位置太明显,他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她,两个人都愣住了。
年轻就是脑子好使,陶兮初最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转身就打算朝基地大门跑,至于为什么要跑,陶兮初当时是没想那么多的,可能是小孩子做错了事被家长抓包的正常反应?
“陶兮初你给我站住!”陶岭越一声喝命,声音像是有魔咒般,陶兮初就真的乖乖停下了狂奔的步伐,在陶岭越和一大群人走近自己时不得不转身。
她知道自己的计划泡汤,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还是想着别把事闹大,她的面子事小,老头儿的面子事大,想他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整理了情绪,故作惊讶道:“呀陶老头儿,真巧啊,您也在这儿?呵呵,呵呵呵……”
一大群人面面相觑,陶老头儿?
陶岭越明显很生气,却忍着没有发火。
但下一秒事情的发展却开始失控。
因为那个没有眼力见儿的基地政委笑呵呵地说,“司令员,这位就是已故的武子杰烈士的家属,李兰芬女士,我们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安排她在基地暂住。”说完还不忘向陶兮初致歉,“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说的是上午安排的领导慰问的事。
陶兮初心想这下坏了,因为她已经看到自己老爹此时额头已经青筋爆起,脸色异常阴暗,就连垂在身边的双手也紧紧握着拳头。老头儿这是真生气了。
众人都发现了气氛的诡异,但又都摸不清状况,所以也不敢随便开口。
“你……你……”陶岭越颤抖着举起右手指着陶兮初的鼻子,“你胡闹也该有个度!离家出走?行!你想去哪儿疯你去哪儿,可你居然,居然……”
陶岭越说不出后面的话,他的老脸已经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陶兮初什么性子,吃软不吃硬,,老头儿从小疼她,从未对她真正发过火,怎么接受得了这般大庭广众下的数落?她似乎还没意识到危险,不甘示弱道,“我来这儿疯怎么了?丢了您老的人?那还不都是您害的?”
“所以你就可以假冒烈士家属骗吃骗喝?!人都给我丢尽了!”陶岭越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这回众人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敢情是总司令的千金为了跟家里置气跑他们这儿来微服私访来了?
骗吃骗喝?丢人?
陶兮初完全接受不了这几个字。
她为了不玩儿得过份,在外面拿着可怜的薪水可怜兮兮地过日子,不为别的,就为重拾自己在老头儿心中不可撼动的坚不可摧的重要地位,可现在是什么情况?老头儿不但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多伤女儿的心,反倒说她,骗吃骗喝丢他的人?到这一刻他关注的仍然不是女儿的痛苦,从来都不是。
众人面前,陶兮初的自尊被深深地伤害,她全身颤抖着,眼泪也从泪腺中奔涌而出,流经整个脸颊,一滴一滴地从下巴上滴落。
几乎是失去理智地脱口而出:“那你呢!你多高尚?帮着外人抢我的男人!为什么!”
“够了!”陶岭越喝止。
“不够!”陶兮初撕心裂肺地喊着,“我很想问您一句,大院儿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你这么千方百计地讨好她,是不是把老妈给忘了,看上人家的老妈了!”
啪!
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在了陶兮初脸上,白皙的脸蛋突然又多了个醒目的巴掌印。
火辣辣的疼,脸上,还有心上。
她惊恐而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手脚竟鬼使神差地定住,半天没有动弹半分。
陶岭越也怔住了。
他居然打了他最疼爱的女儿,二十二年里,他第一次打她。他把她放在心尖儿上疼了二十二年,今天却将所有倾注在她身上的爱,一掌打死。
他已经这样伤害过一个女儿了,今天,他又重蹈覆辙,这难道,真的是报应?
人群里的褚南东眉头一紧,巴掌在陶兮初脸上落下的那一刻,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左边胸口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被这奇怪的感觉扰得有些气闷,这个时候他难道不是应该窃喜么,怎么会觉得,心疼。
褚南东找到陶兮初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安宁河边发呆,两只眼睛肿得不像话,泪渍爬满整整一脸。但她已经没有哭了,只是呆滞地望着安宁河里的湍湍急流,目光涣散。
夜已经深了,没有月亮,但漫天的繁星将虚弱的光芒凑起来,也将大地披上一身皎皎星光,美丽而神秘。
褚南东将军装外套脱下披在陶兮初身上,在她旁边坐下,没有说话。
“褚哥哥,你说,我做错了什么。”良久,陶兮初沙哑着嗓子开口。
这是褚南东自上次陶兮初为了巴结他搬出来的友情牌后,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叫他。
那天下午她甜糯的声音还依稀在耳边,此时却像是从绝望深处发出来,在只有水声的夜里,更显得低沉而死寂。
褚南东伸手揽着陶兮初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到她僵直的身躯终于有了一丝的放松,缓缓开口:
“你没有错。”
良久,补上一句:
“对不起。”
陶兮初没有去深究褚南东这句莫名的“对不起”,但却似乎被这句“对不起”触动了,眼泪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再也压抑不了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双手搂着褚南东的脖子,大声地哭了出来。
褚南东对自己一向坚持的东西第一次产生矛盾。
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否伤及旁人他之前从未考虑过,不伤及又怎样,伤及又怎样。
可此刻,怀里的女人痛苦的抽泣声贴着他的耳郭直抵心脏的最深处,在那个地方反复撞击,直撞得他心烦意乱,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心脏失控了。
他将自己的大手覆在陶兮初纤细的脊背上,稍稍增加了手上的力道,陶兮初就已经完全陷在他的怀里,紧紧地贴着他了。
褚南东微阖双眼轻轻一嗅,鼻尖一缕淡淡的发香瞬间游走全身,他竟不自觉地将手上的力量加大,死死地将陶兮初箍在自己的怀里,脸颊轻轻地在陶兮初的黑发上蹭着,蹭着,身体也开始燥热起来……
直到陶兮初被禁锢得不能呼吸,难受得咳了起来,褚南东才突然睁开眼睛将她推开,眼睛里的热烈和疼惜也在一瞬间收拾干净,徒留一脸冷冽的表情给还没从受伤中恢复过来的陶兮初,而这张冷冽的脸上,陶兮初分明察觉了一丝疏离,令那张俊逸苍白的脸更加冰冷如安宁河上的磐石,只是那丝疏离很快就被重新爬上的浅笑掩埋,再也找不到踪迹,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再哭可就真的肿得像猪了。”褚南东捏了捏陶兮初紧涩的脸颊,又温柔地抆去残留的泪渍,“该回家了。”
家?
陶兮初苦涩一笑,“我还想再多待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褚南东眉毛一抬,不置可否地站起身往回走,片刻后,他又重新转身。
“陶小猪。”
陶兮初一愣,缓缓回头,因为背光,褚南东颀长的身影陷在黑暗里,看不出任何表情,声音似乎也悠远起来。
“过来,褚哥哥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