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从我头顶泻下,影子在脚边缩成一团。
黑色的越野车就像一个变形完成的乌龟扒在路边,他没说让我上车,甚至看都没看我。
雷声由近及极滚来,闪电如锋利的刀片把黑漆漆的天空硬生生割开了一道明晃晃的口子,瞬间又恢复原样。
我拉开车门坐上去,乌龟慢慢爬入车流,我们沉默着,不知谁唱的情歌在车内弥漫。
到了巷子口,我拉开车门,说了声谢谢,便下车径直往里走去。
我知道他的车没走,因为发动机还在响着,我甚至想像得到他扒在方向盘上是什么样子,缩着身子眼睛看着前面不知何处仿如七老八十。熊得伟,他是个让我很为难的男人。凭感觉,我知道他是有几分喜欢我的,只是他在为难。太阳下去后的世界是属于他和他的兄弟们的,他是夜场的国王,我们是帮夜场赚钱的机器,约定俗成的规距是不允许他把某一台赚钱机器抱回家独享的,老大犯行规,怎么约束手下几十号人?而我,从利益的角度讲,我是应该主动勾引他的,夜场本就没有“平平淡淡就是真”之类的说法,进来了,要么一飞冲天,要么默默死去,我,处在不红不紫的尬尴境地,确实很需要找个靠山,而熊得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不是没想,在重见熊得伟的那一晚就仔细思虑过了。我和他的关系在模糊的临界点上,向前一步就是情人,向后一步就是恩客和***不,向后连恩客和**都算不上。霓虹灯下的暗门,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利,他想给钱就给钱,他不想给也没人敢找他要。也就是说,如果把我和他的关系后退到买欢卖欢的地步,对我无丝毫益处,我想,那也不他所想要的,否则他早就动手了。那么前进一步呢?成为情人?我的处境又会是什么样子?呈然,安全肯定是有保障了,收入肯定也没有了,我不相信熊得伟这样的男人能容忍他的女人去滚别的床单。也就是说,我得靠他养着。一个拿命打拚出来的男人,欢场中来来往往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能养我多久?新鲜感过后,恐怕我连个抹布都不如。
所以,我不想跟他成为情人,也不想把他变成恩客。
夜场也是需要友情的,有时候,游离在中间状态的男女之情比廉价的床第之欢更长久!
难得这么早回来,洗了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那玫被阿超打落的牙齿放在床头柜上,泛着幽幽的光。墙角一把撑开的油纸伞,上面印着稀稀落落的桐花,是我前几天从老城深处那家卖杭州丝绸的店里买来的。本来这伞他们是用来装饰,只此一把,老板见我实在喜欢,再三磨叽还是同意卖给我了,只是比起老家的价格贵了两倍。
拿回来后撑在墙角,浓郁的桐油香味盖过了房间的香水味儿。
窗台上的芦苇斜斜地插在玻璃瓶里,掉落的花穗散在黑色的台面上,如同我此时的心情,孤独而落寞。侧转了身,尼顿当初送我的埙放在枕边,顺手拿过,起身靠在床头上,吹起了《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势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当年横刀一抹,把西楚霸王满腔豪情也抹了个干干净净,真心佩服那样的女子,为了心爱的男人了无牵挂,毅然舍身断离。不知道虞姬有需要她孝敬的白发高堂没有?不知道虞姬有需要她帮衬的兄弟姐妹没有?如若都没有,她那样一抹,到也干干净净了。
《垓下歌》是悲伤的,因为离别,生生的离别,不知从那里突然和进来的鹰笛,尖细的声音和低沉的埙音搭在一起,让忧伤更加无可奈何!
我是真怕吹这样的曲子,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持剑而舞的虞姬,暮气沉沉,而对昏黄的油灯下醉酒的大王,整个人都被掏空。罢罢罢,鹰笛渐细渐远,不让恩情殆尽,就让血流干吧。
我坐在床上,怔怔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响了,拿过看了一眼又放下。熟悉的11数,尼桑的号码,没有接。然后,他发来短信:又在哪个男人床上?连我电话都不接了!
删掉信息,拉黑了他的号码。
这是个很美好的午后,坐在九刀的画坊喝茶,欣赏他新近临募的一副油画,他的虎皮猫卧在我膝上,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养老院的门房突然打电话给我,说8床奶奶又闹了,问我能不能去一下,于是拎着包飞快出门,在巷子口碰到卖野花的小姑娘,掏钱买了一把。8床的奶奶年轻时是跳民族舞的,别看年纪大了满头银发,那腰板总是挺得直直的,但举手投足间,妥妥的文艺范,院里有什么领导之类的来参观,总是请她在活动区领着老人们跳舞。老奶奶年轻时结过一次婚,男人早早死了,没有孩子,听说有个侄女住在城里,条件不错,多次接她去养老她都不去。奶奶脾气古怪,跟院里的其它老太太们都合不来,说那些老太太站没站像坐没坐像档次太低,到是有几个老爷爷挺喜欢她的。
进屋发现满地都是碎玻璃、盆子、毛巾、手纸、药片等等,年轻的护工见到我如见救星,说了声你看着她啊我去楼下就如飞一般逃走。我小心绕过玻璃碴子,捡了个矿泉水瓶,一边插花一边笑着对躺在床上的老人家说,又干嘛生气呢?奶奶,是不是哪个老头儿又惹你了?他们唱歌跑调了还是舞步跳得不对啊?
她翻了个身,不理睬我。
我插好花走过去,搬过她的身子,环抱了她。奶奶,说话嘛,你告诉我,是哪个老爷爷?我帮你去教训他,怎么能惹我们著名的民族舞蹈家生气呢?
老太太被我逗乐了,坐了起来,撅着嘴说不是跳舞的事儿,今天我们没跳舞。是他们去盛汤,我明明跟13床的说了要两勺,结果只给我盛了一勺,害得我都没吃饱,你说你不帮我盛就算了,既然要帮我盛,就好好的盛啊,这不是故意害我嘛!
我赶紧点头应道:确实确实,13床的大爷太不对了,本来想讨好一下我们奶奶,结果马屁拍到马脚上了。
老人家不好意思地笑了,拍着我手说,你这张嘴真像天上的白灵鸟儿,说话比唱歌还好听。好了,奶奶不生气了,你帮我把地扫一下。
我响亮地回答:啦索!就赶紧出去找来扫帚,等我把房间打扫干净,老人家也自己穿好衣服起来了,她说桐子,你下次来给奶奶买点饼干好不好?奶奶想吃饼干了。
我故意板着脸说,这不行,院长说了,你血糖高,不能吃甜的。
她拿过花儿左看右看的,说别理他,你悄悄买来,我把钱给你。
不是钱的问题,是怕你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我说道。
她放下花去到门外看了看,然后回来巴巴地看着我,说那我少吃点?一天一块行不行?
看着她皱纹密布却如孩子渴求玩具般的眼神,故意思考了一会儿,说好吧,不过你说了啊,一天一块,要是超量了我下次决不给你买了。
老人家立即眉开眼笑,双手合十说好好好,我向佛祖发誓,说话一定算数。
接连一周,我一个出台都没有,连那些老客人,都只是点我坐坐清台就算了。
接连一周,熊得伟都准时送我回家。
除了下车时对他说声谢谢,我俩几无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