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你昨晚见到尹氏的人了?”塔莎看着从醒来就一直在晃神的尹芸冰,猜测道,“他们找过来的也太快了吧。”
尹芸冰依旧愣愣的看向窗外,眼中是吹不散的忧郁。
已是暮春时节,百花日渐凋零,一地一地凋零的都是花瓣。庭院深深,梨花撩人,那雪白的花,不是一朵朵,而是一团团,一簇簇,压枝欲低,荡漾着梦幻。那么美,却那么让人心碎。
青碧色衣衫的女子从二楼走下来,盈盈的拜倒在尹芸冰面前,“尹小姐,又是五十年过去了,每过五十年我就能遇见他。请帮帮我,让我去找他。”
“老规矩,还是不能打扰他以后的生活。”尹芸冰从虚空中回过神来,看向眼前清秀的古装女子,叮嘱道。
“我知道的。”古装女子向塔莎还有伊尔斯礼貌的福了一福,轻飘飘的上楼了。
“怎么你们这里,还藏着一位?”伊尔斯有些疑惑,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子并不是人类。
“她是一件西汉单把杯,执念百年,修成了一个人身。”尹芸冰慢慢的向伊尔斯解释道,“平常她就是杯子的样子,在房间里,每过五十年醒来一次,去找她的爱人。”
“她的爱人?人类吗?”伊尔斯有几分好奇。
“是的,人类。”尹芸冰一时之间仿佛也忘记了尹家的事情,而是沉浸在一个哀伤的故事里。
西汉,一名姓秦的工匠费心心血雕琢出了一件单把杯。
这件美丽秀雅的玉杯,是以莹润半透明的青白色玉雕成,杯体略呈细长的圆锥体,有高足与单柄,自口缘至高足上,以五条横饰带围绕器表,饰带中浅浮雕各式云纹、四瓣叶纹。
工匠姓秦,单名一个生字,从小就开始学习制造玉器,二十余年来制造了大大小小的玉器百余件,却觉得这个单把杯虽然看似简单质朴,却是最有灵气的一件作品。
秦生一时之间喜爱非常,终日将其拿在手中把玩,由于他在制作中投入了大量的时光和精力,加之玉石本身具有灵气,这件西汉单把杯竟然慢慢的有了知觉和意识。
因着对制造出来她的人感激和钦佩,这个单把杯有了意识之后,就像故事中写的那样,慢慢爱慕上了这个年轻而英俊的工匠,秦生不知道这个终日相对的单把杯慢慢的有了灵魂与意识,爱上了他,他仍然陷在对自己最好的作品的欢喜里面。
可是日复一日,半年之后,秦生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制造出来比这把单把杯还要出色的作品后,开始彷徨、失落、忧郁,就算自己用最好的玉石最好的工具做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玩意儿,而不像这把单把杯一样,那么通透、那么有灵气。秦生陷入了困顿和纠结里面,慢慢的形容枯槁、神情恍惚。父母双亡的家中,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除了窗边的那个单把杯。
什么时候我可以去见见他就好了。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单把杯努力的尝试着修炼出人形。
终于有一晚,单把杯可以幻作虚幻的人形了,她欣喜万分的跑出来找到他。
“你是谁?”秦生奇怪的问道窗外的青衫女子。
“我……我叫春娘……我来这里寻亲……可是现在迷路了……”单把杯第一次变作人形就是撒谎骗她喜欢的人,语气坑坑巴巴的不像样。至于为什么叫春娘,因为她知道他制造出自己的时候是春天,暮春时节。
秦生接着问她寻的是什么亲人,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单把杯春娘刚刚化成人形,尚不知人间世事,只是一昧摇头说不知道,眼睛里雾蒙蒙的唯恐被赶走。
秦生问来问去没有结果,好看的眉头皱了皱,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春娘,“那你就暂住在我这里吧,等你寻到了亲戚再离开吧。以后你睡我的房间,我睡在书房就好了。”
“恩。”春娘开心的微笑答应道,看着自己喜欢的这个男子,心花怒放。
于是,春娘每天日暮时分来到秦生家中给他洗衣做饭,白天借故出去寻亲,回到单把杯上吸取灵气,维持晚上的人形。
每晚的饭桌上,秦生都会问到,找到你的亲人了吗?
还没呐。春娘含着饭,有些心虚的回答道。
相处了半个多月后,秦生偶然发现春娘竟然会一些玉器雕琢的手艺,便向她请教,一来二去,两人慢慢熟识,便开始天天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秦生向春娘讲述到自己几年前在外游荡时,走过的土地,见过的风光,领略过的风土人情,大千世界,美不胜收。
春娘艳羡的看着秦生,“什么时候我也能去看看就好了。”
“有机会的话,我带你一起去!”秦生下意识的保证。
“真的?可是你明年春天就要娶隔壁家的枫儿姑娘了。”春娘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忧伤。
是了,和他订了亲的邻家女孩还在家绣着明年春天出嫁时的嫁衣。爱吗?秦生问自己,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亡故的父亲母亲在出事不久前为他就定下来的亲,他见过那个枫儿,娴熟纯良的姑娘。从前他只想着娶谁不都一样,只要善良懂事就好了,可如今为什么有那些后悔?后悔这么晚才遇到她。
“春娘,如果我早点就遇到你,该有多好。”秦生叹了口气。
月光下,他们就着梨花落下的花瓣下酒,两人皆无言。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沈沈,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如果,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如果,我可以不和枫儿定亲就好了。
如果,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如果。如果。
可是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大婚的前一晚,春娘告诉秦生自己已经找到了亲人,要离开秦家了。希望以后秦生安好健康,有缘再见。
春娘纵然只是个器皿,亦知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他和她,始终是无缘。
秦生含泪与春娘告别。
同样是暮春时节,秦生与白枫儿大婚。
梨花树开的如雪一般,清风吹过,花瓣落下,如梦似幻。秦生好像看到春娘的身影,只是一晃眼,便不见了,暗笑自己眼花了。
那一日,小山村里十里红妆,人人喜笑颜开,只有春娘在她出生的梨花树下哭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