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的急流，激荡着红军战士的心，像往常一样，等待战斗的日子，总是显得特别长。3月19日，战士们好容易盼到太阳落山，他们走出工事，麋集在草丛或落木林中，一次又一次地检查自己的武器弹药，谁也不去理会江对岸的枪声。千百颗急跳的心只等待着渡江的号令，可是号令却迟迟不下来。忽然，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黑暗中看不清面孔，但单看这身影，大多数人便认出了这是总指挥徐向前。啊，总指挥亲自检查渡江的准备，给人们带来了莫大的鼓舞。
夜九时许，江上弥漫起一片轻雾，浑浑茫茫，急湍的江水，狠命拍打着江岸。前线指挥部发出了命令：“急袭渡江！”于是，各渡点上的红军战士登上了自己造的木船、竹筏，像万箭齐发，向大江对岸急驰……
木船、竹筏泛水，强渡嘉陵江的大战拉开了序幕。强渡嘉陵江，是红四方面军战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渡江作战，从1935年3月28日始，到4月21日结束，前后25天，歼敌一万余人。
3月29日凌晨3点钟，渡江开始了。由三十军八十八师二六三团的两个营和方面军教导营编成的突击队，在苍溪以南的塔子山附近，以神速的动作乘船飞驰对岸。
“哒哒哒”，一阵清脆的机枪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红军突击队临近对面岸滩时被敌发现。
奇袭立即转为强渡。不待敌人的火力全部展开，我军的数十门迫击炮和几十挺机枪一齐向敌前沿猛烈射击。密集的火力构成了道道火网，映红了嘉陵江上空。
在火力掩护下，突击队胜利登岸，全歼守敌一个营，击毙敌团长陈登朴，随后又击退了左右边两翼敌人的反击，占领了李社坝、老君堂、胡家场一带的登陆场。
紧接着，方面军第一梯队分三路开始渡江，如数把钢刀直插对岸：
左路九军攻克阆中，并于阆中以北渡江；
中路三十军在塔子山渡江，攻占了飞虎山、高城山、万年山诸高点，击退了敌江防总预备队前来增援的一个旅；
右路三十一军在鸳溪口强渡，一举攻占敌江防要点火烧寺，击溃敌一个旅。
红四军多路而有重点的进攻，使敌陷于顾此失彼、防不胜防的窘境，第一道防线被迅速突破。
红四军在塔子山渡口渡江时，总部工兵连已在江上架起一座浮桥。许世友站在桥头，不断地挥手招呼部队：“快！快！”
竹扎的浮桥受江水冲击，时起时落，人走在上面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敌人的几架飞机，带着“哭泣”似的声音在上空盘旋，扔下的炸弹不时在浮桥两侧江面掀起一股股水柱。战士们顾不得这些，迅速而有秩序地向对岸冲去。
渡过江，四军一部配合九军一部攻打南部县城。守敌在红军的强大攻势面前，一触即溃，不战而逃。
与此同时，各路劲旅迅猛向敌纵深及其两翼发展进攻。三十军和九军一部，在三十军政委李先念等率领下，攻克剑阁县城，又向北疾进，协同副总指挥兼军长王树声率领的三十军，攻打敌江防纵深要点剑门关。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是唐代诗人李白对剑门地势的描述。剑门关确是险要，两边峭壁如利剑砍成，中间只有一条人行道南北向穿过，成为出入川陕的必经隘口。敌第二十八军的宪兵司令刁文俊率四个团把守此地，构成了江北纵深要点。
三十军和三十一军先后到达剑门关地区，对敌形成三面包围。敌据险顽抗。王树声决定集中使用迫击炮和机枪，掩护突击队对敌各个集团工事实行逐点攻击。
夺取剑门关是强渡嘉陵江战役非常重要的一仗，战斗十分激烈。
红四方面军三十军，自苍溪强渡嘉陵江之后，就以快速的行军直奔剑门关。
部队正在前进，前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陈友寿师长跨上马，飞跑前去。大家在路上休息待命。队长说：“前面就是剑门关了。常言说，打破剑门关，好比得四川，这可是一道天险啊！”
“有多高？”不知谁在问。
“嘿，从顶上丢下一块石头，抽完一袋烟才能落地呢！”
“听说，上面还有诸葛亮六出祁山时修的栈道呢！”
这些当通信兵的，常在首长身边转，把听来的一些话，添油加醋地相互传说着。
过后才知道，这些形容一点也不假。剑门关确实是座天险。它是横跨川北剑阁、昭化南北之间的一支大山脉隘口，行经川陕的古道，号称成都的大门。三国时代蜀、魏交战，这里是诸葛亮六出祁山的总后方。整座山的地势北高南低，山岭绵亘，像波涛一般。北面峭壁高耸入云，在横亘东西山脉的腰间，像切豆腐一样，山北砍了那么一条峡沟。由北往南，只有一条人行道穿过主峰。道路在几丈深的峭壁当中。四川军阀邓锡侯的混成旅及刁文俊等部，约六个团，把守此地，企图阻止红军西进。
当三十一军奉命到达主峰下的师指挥所时，王树声副总指挥正跟师长、政委研究部署。山上，敌人轻重机枪不分点地响着。
十一点多钟，三十一军向主峰的东部各山头发起了总攻。九十三师3个团，九十一师1个团投入战斗。经过一番争夺战，把敌人逼向主峰。
“传令兵，快去通知二七四团，准备向主峰发动总攻。”师长从地上站起，向我们命令着。
命令传下不久，二七四团将攻坚常胜的第二营调上去，在迫击炮、轻重机枪的掩护下，向主峰发动了攻势。
主峰上的敌人，一时显得特别活跃，集中所有的火力，向攻击部队射击。二七四团的战士们，不顾一切，前仆后继地向上攻。突然，山谷中一阵喊杀声，王树声副总指挥一面用望远镜看，一面向师长说：“糟糕，敌人反扑了。”他又命令传令兵：“快快，跑步告诉九十一师，要他们立刻援助。”
陈师长着急地望望炮兵连的阵地，向许世友说：“快去，叫迫击炮快打，往敌人鸡蛋形工事里打！”许刚要跑去，只听师长高兴地叫着：“好，好，上去了！”这时只见二七四团的同志们冲上了主峰……
许世友去迫击炮连回来，主峰上平静了。原来，二七四团二营攻上去又被打下来了。
攻击失利了，师首长照例要到前面去察看。许世友他们几个人，跟陈师长来到了二七四团指挥所。
师长向二七四团团长问明了伤亡的情况，说：“你们重新组织一下，准备第二次攻击。二营的伤亡太大，是否把他们换下去？”
这时，二营营长陈康就站在旁边。他只有二十来岁，听说要换他们下去，他很不服气，但当着师长，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像孩子似的，要求团长：“我们虽然伤亡较多，攻击力量还有。”他看看师长没加反对，就大着胆说：“再让我们攻三次也不成问题。敌人就是铁罗汉，铜金刚，我们也要把它打碎！”
师长望着他微微一笑，说：“你这个小营长，真有一股硬劲。好吧，叫你们攻。可是不能硬拚，要动脑筋！”
团长听了师长这句话，又把第二次主攻任务交给了二营。
大家立即紧张地准备着二次攻击。有的检查手榴弹的保险针，有的用砂石擦刺刀。“大个”的刺刀敲不直，要求副班长替他换一把。副班长给他换了一把，说：“‘大个’，你向大家介绍介绍经验，怎么样拚才有利！”
“大个”把手一挥，说：“没有什么可以介绍的，重要的是沉着，不要光想抢先，要瞅住龟孙的空子！抓住空子！要快刺，快拔，注意周围的情况。”
许世友看到同志们劲头大，决心强，心里也很激动。这时突然有人对陈师长的通讯员说：“小鬼，你还在这里，师长早走了！”听了这话，可吓坏了。糟糕！只顾在这里聊，把事耽误了。要是师长有事找不着我，那可怎么办？想到这里，他赶忙往回跑。
他紧跑慢跑，赶到指挥所，正好师长刚到。问别的传令兵，师长叫他没有，别人说没叫，这才放了心。可是，同志们不饶我，这个说：“我当敌人把你打死哩！”那个说：“我当你叫敌人抓去了！”他告诉他们没乱跑，并讲起了五连和敌人拚刺刀的事。
迫击炮连连长听说师长叫他去，怯生生地问他：
“师长是不是火了！”
“没有。”
“这次要吃大批评。”他说。
“为什么？”
“第一次攻击，我们的炮打得不准，部队没有攻上去，我们也有责任！”但他又像诉苦似的对我说：“小鬼，叫我有什么办法呢？炮弹少，不敢多打，炮手又多数不懂技术，有的连药包都不会加，信管都不会装。打炮的几个人，全是俘虏兵，我又要管装信管，又要管炮的瞄准，有什么办法……”
炮兵连长来到指挥所，师长没批评他，向他交待任务说：“敌人大部都集结到主峰阵地，只要我们攻下主峰，剑门关就破了。”师长略微提高了嗓门严肃地说：“你要时时刻刻想到，摧毁敌人的鸡蛋形工事，我们就会少流许多血，要求你们，这回一定要把炮弹打到敌人工事里！”
炮兵连长紧绷着脸，看来他的心情十分沉重。他向师长表示说：“这一次，我们无论如何要把炮弹打到工事里，再打不中，我……”
“这是技术！”师长打断他的话，“光凭决心是不行的。你要亲自掌握瞄准！”
“是！”连长答了声，跑回去了。
天下开了毛毛雨，清凉的雨水，沙沙地落到身上，但它冲洗不掉大家心头的焦急。号声嘟嘟响着，迫击炮阵地上响了几声，人们都瞪起眼，望着敌人的阵地。糟糕的是，炮弹不是偏左，就是偏右，接连六、七发，都没命中目标。陈师长一会把望远镜举起看看敌人阵地，一会看看我方炮兵阵地，只是摇头叹气。看样，他恨不得一步跑到炮阵地，亲自去打炮。素来和蔼的叶成焕政委，这时也发脾气了，他厉声地说：“派个人去问问炮兵连长，他们打的是什么炮！还能打准不！”听得出，这是最严重的警告。大家都替炮兵连长捏着一把汗。
许世友跑到迫击炮阵地，把政委原话告诉了连长。连长把帽子往地上一摔，推开瞄准手，自己干开了。
他跑回指挥所，只见政委焦急地对师长说：“时间不早了，别指望炮吧！”
师长沉默地看看天色，大声地说：“号兵，吹攻击号！”
号响了，三十一军所有的轻重机枪，一齐开了火，冲锋部队冒着密集的枪弹，向主峰冲去。快接近山顶了，敌人用机枪、步枪、手榴弹组成密密的火网，压得主攻部队抬不起头来！
“刁文俊哪！老子捉住你，要剥你的皮！”师长愤愤地骂了一句，然后转身说：“再去，告诉炮兵连，限他五发炮弹打中目标！”
传令兵还没跑出三步，轰！轰！轰！一连三发炮弹，在敌人工事里爆炸了。接着又连中数发。
“好，好！”师长大声叫着：“赶快吹号、吹号……”
激动心弦的号声，震荡着山谷，压倒了枪炮声。冲锋的部队像潮水，涌向山头。手榴弹的白烟，立刻汇集成一片浮云，在敌人阵地上升起。
我们的同志冲上去了……
一阵厮杀之后，山顶上枪声稀落了，溃退的敌人正向南峰西边乱跑。
王树声副总指挥和陈师长、叶政委都轻松地吁了口气。他们相互望了望，似乎是齐声地说：“成功了！”
“告诉炮兵连，”陈师长说，“叫他们原地休息！”
大家怀着难以描摹的心情，踏着突击部队开辟的道路，跟在师首长的后面，向剑门关主峰前进。毛毛雨还下着，担架队忙着往下抬负伤的同志。两个担架员抬着一个牺牲的同志，从我们旁边走过时，师长问：“这是谁？”
“四连的一排长。”担架员回答说，“他牺牲后，手里还握着一把砍断了的大刀；他的身边，倒着四五个敌人！”
师长、政委走过去，摸了摸那个同志的手，沉痛地说：“抬下去吧！”
大家继续往山上走，走到主峰工事外边，突然看到一个牺牲的同志，两手握着上着刺刀的步枪，插到一个敌人肚子上。看来，是刚刺中敌人，又被背后的敌人刺倒的。
陈师长弯下腰，从牺牲的烈士身上摘下一颗手榴弹，装进自己口袋里，然后又向山上走去。师长一路走着，一路向部队发了命令：“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追！”
九十三师的同志们，在号声和红旗下前进，把剩下的五百多敌人赶到剑门关外面，歼灭了。
剑门关上飘起了胜利的红旗。部队集结在剑门场。陈师长来到五连。五连虽然只剩下三十几个人了，但是，他们都用自豪的眼光，迎接着师首长。
“你们伤亡多少同志？”师长握住五连连长的手问。
“五十多名。”五连连长回答后，又立刻补充说：“但是敌人死在我们手下的，不下三百。”
这时，师长把从烈士身上摘下的那颗手榴弹交给五连连长，说：“这是你们连一个同志的武器，交给你们，愿你们能用它替倒下的同志报仇！”
剑门关的夺取，拔掉了敌沿江防线的最后一个要点，渡江战役第一阶段遂告结束。
敌人的嘉陵江防线被突破后，蒋介石极为恼火，手令第二十九军军长田颂尧撤职查办，副军长孙震记大过一次，暂代军长职务，“戴罪图功”。这时，田颂尧部已逃回射洪、盐亭、三台地区集结；邓锡侯二十八军一部也退缩到广元及其以北地区，另有3个旅和军部所率的部分机动兵力，分布于梓潼、魏城、中坝地区；胡宗南部仍在川甘交界的青川、碧口至南坪一线。根据敌人兵力分布的情况，方面军决定：集中主力，歼灭梓潼、江油地区的邓锡侯部，并伺机向川甘边发展攻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