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满满地吃了一小碗饭,又喝了几口鲜美的莼菜汤,陆太妃带着两名宫人、三名内侍,气场十足地去了暴室。她要去给那天杀的小贱人一点颜色瞧瞧。
听到慕容麟亲口告诉她,把姚葭关进了暴室,她心头的怒火多少平复了些,不过依然是气,于是,她又自作主张地想了个让姚葭在半月之内,以一己之力织出两百丈绢布的名目来整治她。
她恨姚葭,恨之入骨,若不是慕容麟手中有道紧箍咒牵制着她,这世上怕早就没有姚葭这个人了。麟儿说过,不让她动姚葭,这个“动”就是“杀”的意思。
行,她不“动”姚葭,不过也不能让她好过了,否则,她就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兄和族人,她就不配姓陆。
到了暴室,她二话不说地挑起了姚葭的不是,先是睨着姚葭织出来的绢布,横挑鼻子竖挑眼,末了,轻描淡写地来了句,“重织。”
结果,不等姚葭开口表示异议,一旁陪跪的芸香先替姚葭叫上了屈,陆太妃一个眼色过去,随侍的宫人碧珠过去就给了芸香两个大耳光,姚葭去拦碧珠,陆太妃又是一个眼色,于是,姚葭也挨了两个从声音到打击度均不次于芸香的耳光。
看着姚葭和芸香坟起多老高的脸,还有脸上红通通的指印子,陆太妃昂首挺胸地带着手下人,神清气爽地回了崇训宫。
午饭,因为心情好,她又吃了一小碗饭,饭后,还吃了瓣水沙的西瓜和一只甜美多汁的桃子。饭后,陆太妃虚阖着眼侧卧在榻上,唇边噙着一抹惬意的笑,榻旁,一名小宫人轻手轻脚地给她捶着腿。
她在凉爽的穿堂风中,津津有味地回想着上午发生的一切,耳边,耳光声劈啪作响。“啪”、“啪”,那两耳光扇的,真脆、真响、真解气!脑中,现出姚葭红肿的脸和流血的嘴角,陆太妃闭着眼,冷嗖嗖地一声哼笑。
该,罪有应得!
圆头圆脸的小宫人不明所以地偷瞟了主人一眼,又迅速地垂下了眼帘,继续轻轻柔柔地敲打着。
不用告诉她,她也知道慕容麟肯定在掖庭里布了眼线。陆太妃在心里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麟儿什么都好,就是在对待那贱人的事上,非常不好。她估摸着慕容麟这会儿该得着信儿了。
知道就知道吧,她不怕,难不成,麟儿还能因为她扇了那贱人,把她这个亲姨也打入暴室?她相信,她的外甥还不至于混蛋至此。不过,跑来跟她大吵一架倒是很有可能。吵就吵吧,她等着。
陆太妃拉着架子等着慕容麟吵上门来,结果,直等到金乌西坠,玉兔高升,也没能如愿。孰料,慕容麟没等来,她却在翌日清早,等来了碧珠的死讯。
据和碧珠同住一室的宫人素玉说,她在二更天起来去陆太妃的寝殿值夜时,碧珠还活着,及至她早上卸职回到房里,发现以往这个时候早就起来的碧珠还在蒙头大睡,于是,她走过去,想要叫碧珠起来。
结果,刚把被子拉下来,她就发现碧珠面色白中透青,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她壮着胆子把手指放到碧珠的鼻下一试,才发现人已气绝。
碧珠的死讯在第一时间通报给了陆太妃,当时陆太妃正站在榻前展着双臂,在宫人的伺候下穿衣。听说碧珠死了,陆太妃那心“叭”地一翻个儿,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榻上。
死了?昨天还生气勃勃,把耳光扇得劈啪作响的一个大活人,死了?!她目光发直地瞪着前方,觉得不可思议,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不管她理不理解,接不接受,反正碧珠是死了。而且经仵作验尸,碧珠系非正常死亡——被人扭断了脖子。
这一验尸结果又一次惊到了她,不但惊到了她,也惊到了崇训宫中所有人,更是惊动了慕容麟。慕容麟着有司严查此事,并为此罢朝一日。
按说死了个宫女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但碧珠不是一般的宫女。她是陆太妃身边的红人,当红程度仅次于最当红的瑞枝。再有,她是非正常死亡。入夜之后,各宫落锁,外人根本进不来,所以,凶手只能是崇训宫中的某个人,当然陆太妃除外,她既无动机,也无能力,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一把扭断碧珠不算细的脖子。
究竟是何人,出于何种意图杀害了碧珠呢?慕容麟眉头纠结地想起了姚葭。他知道陆太妃昨天带人去找姚葭的茬儿,也知道掌掴姚葭的,就是这个死了的碧珠。
昨天扇完姚葭,今天就死了,而且还是死于非命,太巧了吧。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人曾经郑重警告过他,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亏待了姚葭,定然不会放过他。
难道说,那人在燕宫之中,或者说在崇训宫中安插了眼线?胸部忽然有些憋闷,他不由深吸了口气。
慕容麟想到了姚葭,陆太妃也想到了。说不清怎么回事,总之,一听说碧珠死了,陆太妃莫名地就想起了姚葭,由姚葭,她又想到了慕容麟。
那贱人是麟儿的心肝宝贝,眼珠子,她动了麟儿的眼珠子,他焉能不气,莫非……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大可能。若是慕容麟气她整治姚葭,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处罚,甚至处死碧珠,何至于对自家亲姨搞这种恐怖手段?
且不管此事与慕容麟有无干系,总而言之,她这宫里有杀手。一想到自己竟与一名杀手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陆太妃直觉头皮发麻,顺着脊梁骨冒凉气。
太可怕了,若不找出凶手,她简直没法睡觉,谁知道她会不会在睡梦中被人扭断脖子?
仲夏时节,天气闷热,慕容麟命人将碧珠的尸首收殓了,自己则是全天候陪在陆太妃身边,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不断作出安慰和保证。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最尊敬的姨母一丝一毫。
不过,他的安慰似乎不大有用。被他攥在掌中的手,始终又冷又湿。这一天,陆太妃紧紧地偎在慕容麟身边,不时神色慌张地四下张望,正是个惊弓之鸟的模样。
这一天,在慕容麟不断的安抚和陆太妃的心惊肉跳中,转瞬即逝。然而,直至掌灯时分,这桩蹊跷的命案也没能审出个结果来。每一受审之人皆战兢表示,自己清白无辜,与这起命案绝无干系,每人的供诉,听上去确实也都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如此一来的后果就是——崇训宫中的宫人及内侍,除最受陆太妃宠信的瑞枝外,一律赐死;暂从乾元宫中抽调部分宫人、内侍来崇训宫侍候陆太妃起居。
慕容麟自问自己不是那滥杀无辜的昏君,但此事关乎陆太妃的性命,他不能不狠心。无论是何人,出于何种目的杀了碧珠,已经不是特别重要,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保障陆太妃的人身安全。这才是当务之急,这才是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
若问这世间,谁是他最牵挂,最在意之人?两个,一个姚葭,一个陆太妃。所以,宁可错杀千人,也绝不可留下一丝隐患。
这,就是宫廷。生与死,全在最高位者一念间。
陆太妃的心因为慕容麟的决定,泛起一丝小小的涟漪,毕竟这些人与她朝夕相处,不能说一点感情没有。不过,与自身性命相比,这丝小小的涟漪,却又实在算不得什么,所以,最终,她以默然表示了认同。
于是,除瑞枝以外,崇训宫中的其他宫人和内侍,在闷热的夜风中,惶恐不安地被御林军押出了崇训宫,押去了某个僻静所在,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一杯鸩酒。
几乎脚前脚后,十几名从乾元宫中选拔出来的宫人和内侍,在陈弘的带领下,进驻崇训宫。慕容麟又调来一百名御林军将崇训宫团团护住。除非飞天遁地,否则,外人休想进入崇训宫。
饶是如此,陆太妃还是惊魂难定,不敢阖眼,最后,在瑞枝一再劝说,安慰下,加之实在困乏难熬,她这才勉强阖眼,不过睡得极不安稳,噩梦不断。
如此,过了四五天,倒也平安无事。陆太妃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渐渐归位。
斜倚在八宝如意榻上,陆太妃从瑞枝的手中接过一盏冰镇百花露,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然后,微一侧身,将晶莹剔透的水晶盏轻放在身旁的小几上,又从袖中抽出条湖绿色的汗巾子擦了擦嘴。
说不出原因,就是直觉,她就是觉得碧珠的死与姚葭大有关联。不然,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在掌掴了那贱人之后,被人扭了脖子。
崇训宫原来的宫人和内侍,除瑞枝外,已尽皆被鸩,杀害碧珠的凶手自然也在其中。所以,现在,她是安全的,纵然她再去找那贱人的晦气,就凭宫外每晚那一百名御林军的护卫,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在这样的认知下,陆太妃带着与上次数量相等的人马,怀了比上次还要激愤的心,杀向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