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完全不知他心中辗转反侧的情意,只是轻笑一声:“徐太医不是每日都要将她的状况向你家少爷禀告吗?又何须再让云儿多嘴?”
薛九觉得无趣极了,想必是自己没什么文化,不会哄姑娘高兴。还是应该听听大少爷的话,多读点书,今后找话题时也不至于显得这么寒酸。“说的也是,那就有劳了。”
刚要转身离开,傅云却又叫住他:“等等……”
他心里一阵窃喜,红着脸回过头,却还是不敢正眼瞧人家。
“你近日的睡眠是否极少?”傅云面无表情的问。
一句话却听得九爷心花怒放,这不是关心是什么?“嗯,边关几个城池最近都不算太平。咱们大多数时辰都在赶路。”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摊在他面前说道:“这香囊里装着十多味草药。有平心静气之效。若九爷不嫌弃,就拿着玩儿吧。”
九爷狂喜,一把夺过香囊:“多谢傅姑娘!”
可下一秒,他的心情又跌入谷底。
“还有……麻烦你顺便再带一个给你家大少爷。”她又变戏法一般摸出一个更加别致的香囊,垂首递过来。
薛九一直低着头,没让她看到眼中掩饰不住的失落。“好嘞,我顺便……顺便带给他。”谁才是真正的“顺便”,此刻不言而喻,心照不宣。
潘竹青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街边,薛九一上车,他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迎面而来。“什么味儿这么香?”他极其自然的松了松眉头,似乎对这味道并不反感。
薛九楞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他:“傅云做的香囊。”话虽这么说,可九爷并没打算遵照姑娘的意思把好东西拿出来与主子分享。这么多年来,中饱私囊的事情,薛九背地里没少做过。但这一次,却让他心里最不好受。
潘竹青一眼就看穿了他眼中的猫腻。倘若傅云是真心馈赠礼物给他,以他的性子,又怎会如此低调,甚至,并不高兴。
可潘大少并没打算拆穿他,而是若有似无的笑了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看来收获不小。”就像薛九每一次背地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中饱私囊一样。
“那当然……”
薛九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让潘竹青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这种“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的单相思,连他自己都束手无策,更不会有兴趣淌别人那滩子浑水。便正色挑开话题,不再容薛九自怜自艾:“事情交代清楚了么?”
“我办事儿,您放心。”果然,九爷这直肠子瞬间又打起了精神。
“嗯,赶路吧。”
车驾在沧州城里穿过,薛九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听来的新鲜八卦,忍不住想要与人分享:“大少爷,您有没有听说,最近宫里多了位娘娘?”
潘竹青正半躺在软榻上看公文,含糊的问了句:“是吗?”
“据说这位娘娘可不简单,出身平民,短短几个月就让皇上将她从才人晋升为昭容,皇上对她的宠爱程度,直逼当年的罗氏二妃啊。”
薛九说的眉飞色舞,却没料到潘竹青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淡淡的反问道:“这有何稀奇?咱们皇上从来就喜欢美女,你第一天知道?”
“要不要查查底细?”薛九到底是跟在潘竹青身边多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早已经成为他心中处事信条。
潘竹青坐直了身子,沉默着思虑片刻,最后正色道:“开封的事儿先不急,有我爹在,出不了大乱子。任何可疑之处,他都会派人知会我。反倒是这里的事情,决不能再有半点错漏。梁伊伊的事情是怎么透给辽人的,到现在为止咱们还一点眉目都没有。这细作不简单,之前咱们这么大动静,捕杀那么多人都没把他揪出来。这人要么是藏得太深,要么是大树底下好遮阴,咱们没够着。总之,还得多费点心思。”
车窗帘子随着马车的奔波不断被掀起,又不断被撩下。潘竹青脸上好看的轮廓忽明忽暗,唯一不变的,是一双冰冷星眸,始终坚毅深邃。仿佛能摧毁一切美好,又仿佛能平息一切灾厄……
薛九坐在他对面,听他说话听到入神,不由得定定打量着他。这是九爷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面前这个男子,一直以来,他是主子,甚至是导师……只有此时此刻,他薛九是站在情敌的立场上打量着他。
薛九的目光过于直白,让潘竹青有些不悦。“你这样盯着我好像很不妥。”
“我要是女人,我也肯定选您。”薛九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却让潘竹青疑惑到皱起眉头。
他赶紧补了句瞎话:“我是说,如果我是梁伊伊,我肯定选你,不选那个小白脸子……”
一句蠢得不着边际又容易适得其反的奉承话,却引来潘竹青扬起嘴角难得一笑,是自嘲,也是觉得薛九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傻样实在有趣。
最后,他正了正面色,带着玉扳指的大手轻拍在薛九宽厚的肩膀上:“薛九,我希望你明白,你我永远不会成为对手。”
“明白,我明白!”
潘竹青那句话的含义有两层。第一层,“我不会与你争”。第二层,“若我与你争,你连喊开始的机会都不会有。”潘竹青明白,以薛九的能力,只能参透前一半。
此时驿馆里一群人正对着药方子发愁。替代原本方子里肉桂与红花的两味药材,虽已在新方子里标明了名称和药性,却几乎对于所有人来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更让大家一筹莫展的,便是这两味药材的产地出处。一味是“潇湘兰”,方子里说明它生长于大宋西南方向大理境内。此时宋与大理国的关系并不紧张,若是派人前往寻药,安全问题倒不用过于忧虑,关键是路途颇远,结结实实的跨过了北宋直径。
另一味是“朱丹寇华”,路途倒是比大理国近许多。可偏偏生在玉门关外,戎狄水土之上。且不说关内外正各自排好千军万马,大眼瞪小眼打算拼个你死我活。就关外那些实力雄厚又与中原人向来势不两立的异族武林人士们,就足够让常远兆这帮人好好吃一壶的了。
别的不说,西域门派中的头号种子选手大明教,就与常远兆有着间接仇怨。明教势力曾经一度伸展到玉门关以内,常雄年轻时领兵西征,死磕了一整年,硬是将他们打回了老家。常远兆的功夫很杂,其中就有人家大明教的内功护体心法和短兵刃搏斗技术,都是常雄当时从人家这个护法,那个祭司兜里硬抢来的秘籍。当初让人家吞下这奇耻大辱,现如今人家怎会跟他们客气?
所以潘竹青让傅云转交来的药方子,并未给常远兆带来多久的惊喜,反倒让他更加纠结起来,抱着胳膊在书房里像钟摆一样踱来踱去。大理国一行只有舟车劳顿之苦,派遣个把可靠的心腹前往便可,并不叫他担心。可西域之行,要闯玉门关,要避戎兵,还要随时戒备异族武林人士的突袭……这一来一回,可谓千难万险,九死一生。
好在常远兆平时人缘极好,关键时刻,尚有生死之交愿意出手相助,萧隽便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人:“将军,萧隽愿意替您跑这一趟,拼尽全力也要将这药引子给您找回来。”
常远兆踱步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胳膊,感激的说:“大理和西域相隔千山万水,怕是根本来不及。不过,还是谢谢你。”
萧隽决心已定,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掉的。“那将军就另派人去大理,萧隽去玉门关外,兵分两路,您看如何?”若没有梁伊伊和常远兆,便没有今日的萧隽。当初的刀下留人,之后的知遇之恩,他堂堂七尺男儿岂可抛诸脑后?
常远兆淡淡一笑,不容置疑的说:“这样吧,你去大理。至于西域,还是我亲自跑一趟。”
“万万不可!”在一旁绞尽脑汁帮着想办法的何勇听到这里,再也沉不住气了,走到常远兆跟前,压着嗓子提醒道:“您别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常远兆直率的望向他,平静而又坚定的回应:“我的身份首先是人夫,人父,人子。其他都是次要的。”
“你……”何勇被他噎的无话可说,最后一咬牙,拍着胸脯说:“你留下,让我去。”
常远兆坚决的摆了摆手以示回绝:“别争了,此去凶险无比,不是闹着玩儿的。”他很清楚的明白,以萧隽与何勇的武功,勉强涉险,结局多半是白白送死。
何勇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你就让我帮你一次不行么?”
“你已经帮我够多了,但这回真不行。倘若你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你娘子交代?”更何况何勇连自己的儿子都未曾见过一面。“好好替我看着营里的事,别叫我有后顾之忧就是帮我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