摒退众将,皇帝单独留下常远兆一人,左思右想,还是对他说出心中隐忧:“常爱卿,不瞒你说,你这一走,相当于脱去朕身上一层铠甲,让朕有些不安。”还是因为罗相爷的政变,使皇帝如今极度缺乏安全感。他不再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与自己沾亲带故的人。反而最信任眼前这个与自己无亲无故,却舍命相护过的年轻人。
常远兆猜出皇帝内心的担忧出自何处,便开门见山的说:“皇上勿需担心,臣有一提议,请皇上定夺。”
皇帝眼前一亮:“不妨直说。”
“宫外有魏将军的禁军侍卫司自然稳妥,不过宫里御林军统帅不可或缺。臣斗胆推荐韩诚烈将军暂代御林军统领一职,以防万一。”
自从郭崇喜死后,由于皇帝的信任危机,御林军统领一职空悬至今。他甚至认为御林军由他自己统率更加稳妥。反正宫外有常远兆守着,常远兆又有魏霆跃制衡着。现如今常远兆外出征战,皇城以及周边地区的安危便握于魏霆跃一人之手。这局面让皇帝如何能安心?常远兆的提议,便是将原本在皇城外的相互制衡,转变为皇城内外的相互制衡。
皇帝正色问他:“韩将军为人可稳妥?”
“臣可担保,绝无差错。”
皇帝知道,目前这局面,也只有韩诚烈最适合了。常雄,杨国栋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空替他盯着魏霆跃?“朕就依你之见!”
开封回洛阳的马车上,常远兆一直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短短一天,耗费了他太多精神。
不熟悉他的人,都觉得他有些蠢笨。熟悉他的人,都觉得他深藏不露。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个普通人,拥有普通人的那点能力和精力。
他只不过习惯于把各种精力用在该用的地方。
比如智商,他只会在战场上或是遇到重大决策时动脑子。平时,便会显得有些迟钝。
比如感情,他是个不太善于社交的男人,从不主动结识陌生人。一旦进入了他的朋友圈子,他便会以诚相待,危难时刻挺身相救。
再比如爱情。他此时21岁,之前的二十年,他爱情经历空白一片。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今后会是杨依依的人,即使自己不喜欢,却也无心再结交别的女子,徒增自己与别人的烦恼。他成亲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要与“爱情”两个字无缘。谁知竟让他遇到了梁伊伊,这个有可能是天下最奇特的女子……
他也曾好奇的问过自己,一张看了十几年都没能动心的脸,何以让他产生这般飞蛾扑火的爱恋。任何答案,都在她对自己坦诚身份时变得苍白无力。因为他在那一刻找到了真正的答案……命中注定。
梁伊伊从一千年以后来到这里,为何没有降落在别人身边?不是潘竹青,也不是潘景元,为何会是他常远兆?
因为她梁伊伊是上天安排给他,命中注定的爱人,注定来讨走他全部的****。
此时此刻,这****正让他苦恼万分。他就要出征了,留下她一个人怎么办?而他,又如何能让自己在无时无刻的牵肠挂肚中,与敌人殊死搏斗?还有她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家乡……她既然能来,就有可能会走。这个想法,他竟和梁伊伊不谋而合。若她真回去了,自己如何能承受的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车厢,温柔抚过小将军忧思的脸庞。“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他口中恍恍惚惚吐露出字字如珠的诗句,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浅笑,身还未动,相思已结。
车驾刚到常府门口,小虎子便告诉常远兆,常雄正在书房等候他。这是多年来的老惯例,但凡常远兆接到军令,回到府中的第一件事,就是与父亲召开小规模军事会议。说是会议,实际上就是常雄不停的说,常远兆默默的听。从他垂鬓之年一直到青丝绾正,在常雄的心目中,他一直都还是个毛躁的孩子。
可今天,常雄面对即将挂帅出征的儿子,却沉默了许久。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儿子的了。“记不记得,你成亲第二天,还吃了爹一顿家法棍子?”常远兆想不到今天的开场白居然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记得,爹教训的对。”他甚至想了半天才回忆起当时挨打的原因。
常雄难得露出欣慰的笑容:“爹今后不会再打你了,你已经长大了,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久,又要为国为民挂帅出征。爹跟你娘,都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常远兆见老爹今日心情好,便来了精神,壮着胆子开口:“爹,孩儿有话想说。”
常雄淡淡的回应:“有话直说吧,这儿又没别人。”
常远兆将想要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便脱口而出:“孩儿此次出征,想带我娘子一块儿上路。”
常雄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孩儿说,想带娘子一起出征。”常远兆口齿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常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他:“你没生病吧孩子?要不要叫大夫给你看看?”
常远兆依旧不依不饶的说了第三遍:“爹,我想带上我娘子。”
“够了,你爹又没聋,用不着你一遍遍的重复。”常雄再也压不住火,才说这小子已经长大了,他却立刻给老子一个难看。“爹告诉你,这事儿绝不可能!莫说行军之中禁止女子随行。就算给你遮掩过去,你也别忘了,她是有身孕的人,怎么能跟着你到处动荡奔波?”
“我会照顾好她的,等到了边境,我会安排她在城里住下……”面对父亲的勃然大怒,常远兆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常雄气得青筋直跳:“住口!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抵抗辽军,救你师父,哪样不得指靠你?你哪还有心思照顾有身孕的人?”
可常远兆的倔脾气上来,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顶回去:“爹,孩儿就是为了能集中精力破敌,才会想把娘子带在身边的。”
常雄指着他的鼻子问:“怎么?你还怕你爹娘怠慢她?”
“也不是没出过事……”他转过头,小声嘀咕一句。
却被常雄听的真切:“你说什么?”
他不想做过多争辩,不死心的对老爹动之以情:“爹,此次出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不希望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不在身边。”
常雄完全没动容,反倒觉得他更加离谱:“你都是个元帅了,满脑子里还尽想这些儿女情长,还有没有点儿出息?”
常远兆不疾不徐的反驳:“孩儿当元帅只是一时,当丈夫和爹是一辈子的事情,如何抛于脑后?”
这话说的常雄无言以对。只得拿出父亲的威严向他表明立场:“你别再说了,我不会答应的。”
常远兆憋了一肚子愁绪,瞬间犯起横来:“我是她丈夫,我有权决定她的去留。”
刘氏在廊中老远就瞅见疾奔而来的儿子:“诶诶诶,兆儿你跑什么呀?”
问完就又瞅见儿子身后拿着戒尺追着跑的常雄:“给我站住!今天我非要打醒你这个糊涂虫!”
梁伊伊听见吵闹声,开门走出来,迎面便遇上急匆匆的常远兆:“相公!你怎么……”还没说完便发现了追打着丈夫的常雄。“爹,您这是……”她被这一幕闹得一头雾水。
常远兆躲在梁伊伊身后,朝常雄和刘氏嚷嚷:“爹说话不算话,刚刚还说以后不打我了。”“你……个臭小子!”常雄见他今日居然顶嘴加逃跑,气得话都说不出口,只得无奈的掉头离开。
回到房里,梁伊伊立刻迫不及待的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刚回来就惹爹满屋子追着你打呢?”
常远兆也单刀直入的问:“娘子,我过些天要领兵出征了。你愿意随我去吗?”
她有些吃惊:“哈?军队里不是禁止携带女眷的吗?”
谁知他早已在心里盘算过:“这些我都考虑过了,我随军可携带家生侍从,你若扮成书童,食宿起居都随我,不会被发现的。”
她依旧踌躇:“可我的肚子……会鼓起来的。”
“你放心,到了边关,我会安排你在城里住下。虽然我们不能朝朝暮暮在一起,可毕竟离得近一些,我一有机会便会去找你。”
她犹豫了:“唔……我想想……”
他见她神色犹疑不定,略带撒娇的恳求她:“娘子,我这次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不想离你这么远这么久。你就不会想我吗?万一真的很久,你临盆之日,不希望我陪伴你左右吗?”
“你容我好好想想。”她踱步到桌边坐下,脑中不断的盘算可行性。“刚才爹就是为了这事儿追着打你吗?”
“嗯。”他点头承认。等了几分钟,见她还在考虑,心里火急火燎:“娘子,你愿不愿意?”
她舔了舔嘴唇,软言相劝:“其实,我也好想陪你,你知道我若不抱着你就睡不好。可是我担心路途遥远颠簸,对咱们的宝宝不利。而且,爹娘一定会反对的,你忍心让他们担心你之余,还要多担心我一个吗?”
他难过极了,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了,你不愿意。”
她走过去牵起他的手:“相公,你别这样。我还不都是为了宝宝吗?你放心的去,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见他神色凄然,她心中一软,眼睛一亮:“要不这样,怀孕头三个月不稳定,再过两个月,若你没回来,我就去找你。”
“我怎么可能放心你独自上路?”他低落的说完,忽又觉得可行:“对了,到时候我可以派人来接你,还能吩咐小梅和田海一路护送你。”
“就是嘛。”这次他戍守边疆,归期不定,她也确实舍不得。
他脸上的阴郁这才消去一大半,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有些羞愧:“娘子,你不要怪我自私,经过上次的事情,我实在不敢把你一个人留下。”
她拉着他的手,扭了扭小身板:“不好的事情早过去了。现在爹娘多疼我,你就安心去救你师父。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你完完整整的活着见我。”
见她举止可爱,他有些爱不释手的将她的身子拽近自己:“我舍不得死,等你来,咱们还要那样的。”
“哪样啊?”她明知故问。
他神神秘秘的挑着眉毛说:“就是你说现在不行,三个月之后就能做的那事……”
见他态度扭捏,她忍不住笑了:“哦哦,你就直接说你想滚床单不就得了,还这样那样……临走还想着这事儿,你真是个小色狼。”
他却一本正经的说:“娘子你这就冤枉我了。我喜欢你才会总想碰你,我若不喜欢,送上门我都不会要。”
她又噗嗤一笑:“说的好像真有人送过似的……”忽的瞄见他陷入回忆状,心里一惊:“你这表情……莫非……真有?”
他淡淡回应:“不值得一提,娘子勿需挂怀。”
她扯住他的袖子,不依不饶:“唔,不行,说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