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小套间其实由两间客房组成，眼下是旅游淡季，隔壁那间客房没人住。两间客房之间有一个类似玄关的通道，卫生间就在这个小通道里。那一声尖叫过后，我问黎夏：“你见过玉奴？知道玉奴的叫声？”
黎夏点头：“只有一次。我小时候我爸带我进一个古矿洞去，碰上一只，是那种头发很短不成气候的，但叫声就是这样的。”我朝门外看看：“那你是说卫生间里有一只玉奴？她从山里跑我们厕所来干嘛？深夜寂寞？”
我刚说完这话，耳边就又响起一声尖叫。我想完了，还真被我说中了，不知她看上的是我还是黎夏？我看了一眼床上烂醉如泥的周老爷，心说总不可能看上他吧？那如果她看上的是我，我该半推半就还是义正言辞？这时黎夏突然冒出来一句：“哈，我听错了，这是水管阀门的声音。”
这家边境小旅馆年久失修，厕所里水龙头没拧紧就会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很容易混淆视听。我心想，太没意思了。
黎夏推门出去，把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关紧。出来的时候，他神情古怪地对我说：“曲北，厕所里确实出了点事。你可以去看看，但要做好心理准备。”我马上就朝卫生间走去：“什么呀？”我虽然胆大，但是拉开厕所大门的那一刻，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厕所一切如常，连那筒被我碰下的厕纸都好好地躺在地上。就是厕所的镜子上，用某种红色的液体写了八个大字：趁早回头，勿入玉藏。
这八个字着实谈不上什么美感，那红色的液体看起来还很新鲜，正顺着镜壁往下流淌。我淡定地退了出来，顺手把厕所门带上，深呼吸几次，然后问黎夏：“凭你的身手，刚才有没有感觉到有第四个人进到这个套间里来？”黎夏迟疑地看着我，然后摇摇头。
“那……难道是玉奴写的？”我低声道，后背有些发凉，手心有些发汗。黎夏拍拍我的背脊：“玉奴要是有这个智商，我们就真的不用进玉藏去了。”我又问：“那这字又是谁写的？”
黎夏无奈道：“问题小王子，你怎么这么多的问题？你问我，我问谁去？”调侃完，黎夏收起笑容：“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似乎是在警告我们。曲北，入玉藏就相当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怕吗？”我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来都来了，难道还跟个缩头乌龟似的缩回去？这票生意我是作定了，不赚个盆满钵满的决不回去。”
黎夏点点头，脸上有说不出的欣慰：“我也是这么想的。曲北，你不愧是曲老爷子的孙子，有点他老人家当年的意思。”我咋舌：“呃？你还认识我爷爷？”
黎夏又把厕所门打开，接水去擦拭镜子上的字：“呵呵，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你家老爷子在杭州呼风唤雨，就是我妈见了也不得不收着点啊。”那镜子上的血迹新沾不久，黎夏一抹就掉，“我也是听家里人说的，说曲老爷子是老铸剑师，当年都敢一个人去北朝鲜，下到棒子的玉藏里去取材。在玉脉里没死掉，上地上来却被棒子当特务，给抓了起来。老爷子双手被拷在案板上，最后还能带着古玉逃出来，何等的英雄了得。我这次出来办事，本来想去求曲老爷子，但是人家毕竟年纪大了，又在几年前金盆洗手，这几年只安心作宝石工艺品的生意。我看老爷子那里彻底没门，这才去内蒙找的你。”
啊，敢情我是个备胎啊！我想，老爷子再厉害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我八岁那年，我爸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几乎是被老爷子扫地出门的，之后就断绝了父子关系。我爸死的时候，也不见杭州有什么亲戚过来。
黎夏既然有门路打听到我，想必也对我家这段不光彩的历史略知一二。他看我一直不说话，就干笑两声说：“曲老爷子在朝鲜入玉藏的时候，我们还活在上辈子呢！这些陈年往事，我也是从家人那里听来的。好了，不说了！”
我刚想搭话，突然听到客房里传来周老爷的哼唧声。我对黎夏说：“咱们是不是灌他酒灌得太多了，弄得他不舒服？如果是这样我们还得伺候着点，因为毕竟明天还得指望他带路。”
“得了吧！”黎夏不屑道，“老头吃喝嫖赌，免疫力好着呢！”话虽这么说，我和黎夏还是回到了客房，想瞅一眼周老爷怎么样了。其实他倒没什么大碍，就是一直不清不楚地说胡话：“太君……他们、他们往这条小路进山去的……咱们追、追……”
“他在说什么？”黎夏凝神听了一会儿，脸色突然变得很差。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翻了一个白眼，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噎回给他。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收拾收拾，准备动身前往玉岔口了。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其实状态很差，一路舟车劳顿，风尘疲惫还没缓过来，腰背腿脚都很酸痛。但我看昨天跟人干了一架还挂了彩的黎夏都没说什么，也就不好意思抱怨。我跟黎夏一人背了一个大的登山包，里面打包了干粮、矿灯、军刀、尼龙绳和其他一些入古矿洞可能会用到的简易采矿装备，黎夏把他那柄钝剑也包了进去。
跟我们一比，周老爷倒是轻装简行。按照约定，他只要把我们带到古玉矿洞口，就能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酬劳，矿洞他是不用进去的。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就出发了。这一天昆仑山区万里无云，高山地带又空气稀薄，所以阳光很是刺眼毒辣，我和黎夏都不得不戴上墨镜。走到半路，周老爷看了一圈周围的地貌，说是已经上到五千米的山区了，并让我们走慢一些。
其后，几乎每走十步路，他就会叫我们放慢脚步，说是高山上走快了容易起高原反应。我和黎夏当时没多注意，因为我俩确实都有了轻微的高原反应迹象，也就听了老头的话，尽量放慢脚步。
又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周老爷在一个鞍部停了下来，揩揩手跟我们讲，到了。
我抬头观察一下周围的地貌，发现这真是一个非比寻常的地方。我们三个所站的位置，就好像是一个火山口，四周都有山峦包围——看起来地形像是密封的，但其实一前一后各开了一个小口子，不仔细观察根本就不能发现。这山上寸草不生，都是荒石，我上前去扒拉几块石头，很快就能从中找到大块的玉石籽料，只不过品相不太好。
更奇特的是，就在这包围我们的岩壁上，开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口子。低的口子抬腿就能跨进去，高的口子却必须抬头仰望。我盯着身边的一个正好能容一人通过的口子，看了好久才发现，这口子是人工开凿的，但并不是在现代开的。这些洞口的开凿时间应该是在三千年前甚至更久，并且看样子它已经被废弃很久了。
这大概就是《考工记》里所记载的昆仑古玉矿，我难以遏制心中的激动，连忙拿出考工记来进行比对。结果发现这里的地形，玉藏矿洞的排布都和书里记录的一模一样。我刚想告诉黎夏我的发现，背后却突然响起枪声。
我当时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昆仑五千米高的山区早已没有人迹，枪又是朝天放的下马威空炮，恐怕是来者不善。
我和黎夏第一次出来干活，身上都没有带枪。枪是文明社会的武器，是用来协调人际关系的，在玉藏中是用不上的，所以谁会想着带枪。但我们没有想到，出来干活要面对的不仅是矿洞里的玉奴玉把手，还要面对来自同类的威胁。
我们谁也没动，因为知道跑不掉的，所以干脆就乖乖等正主出来。不一会儿，从我们来的那条路上走来一队人，个个都穿着冲锋衣登山靴，有几个人手里拿着AK步枪，看起来是有备而来。那几个拿枪的人中，有一个极为显眼，就是昨天在旅社和黎夏动手的东洋胖子。
这时我心下宛如有千万匹某种动物呼啸而过，这群人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找古玉矿的？我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眼神极其怨毒地望向周老爷。
站队问题，这是一个多么深刻而有趣的问题。此时周老爷已经很自觉地站到我们对面去了，一边还为自己开脱着：“曲小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帮人都是胡子出身，杀人越货什么干不得……我、我要不答应他们，说不定就死无全尸了！你看我都活到这把年纪了，就叫我寿终正寝入土为安吧？啊？”
“我现在就叫你入土为安！”我他妈差点当场就冲上去了，还好有黎夏拉住我，周老爷颤颤巍巍地躲到了那东洋胖子的身后。
这时日本人的队伍里有一个人站了出来，看样子是在这帮人里有话语权的。这人长得很是斯文败类，面皮白净，鼻梁上架着副眼镜。如果不是一身精良装备的缘故，看上去倒像是某个大学的教授。他走到我俩跟前，微笑着伸出手来：“敝姓戴，名军林，是株式会社大中华地区的业务主管，这次想跟曲先生和黎先生谈谈合作的事。”
哟嗬，听名字还是个中国同胞啊？我冷冷地望着他，并不想去跟他握手，那边黎夏却伸出手来跟他握上了，气得我差点吐血。黎夏说：“我知道了。我们两个人毕竟力量不够，所以我们也有合作的意向。”汉奸戴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黎先生知道我想合作的内容？”黎夏不动声色地笑笑：“阁下都走到这步上来了，猜也能猜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