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和挨着孙承恭坐下,并拉着我坐到她的身边的位置上,我拗不过她,待坐定,便听李玉和银铃笑道:“如此一来,就只等那一个人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李奕欣。
李玉和的母妃出生不高,且柔弱多病,生下李玉和没几年就病死了。皇太后便把李玉和托付给陈贵妃抚养,那时李奕欣不过三岁,两人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契若金兰,所以李玉和此时才会如此期盼与李奕欣相见,但我此时却只能想到同胞相残的事,心中未免有些复杂惘然。
不多时,伴着几声雀鸣,亭外再次传来刘公公的声音:“明德郡主到!”
我握杯的手抖了抖,只见李奕欣身着海棠长裙,逆着光站在沉香亭的门阑处,她腰系鹅黄锦绸,肩上搭着一层藕色冰绡,亭外的阳光如雪尘般薄薄地覆于其上,李奕欣缓缓而来,脚步轻盈风姿如舞,行若有风,带着天然的熏香,她顾盼生姿,眉心的红莲艳过了亭外盛放的牡丹。
不亏是当年一舞倾城的美人啊,我在心里暗暗惊艳着。
待行至李真淳的跟前,李奕欣屈膝行礼,薄绡顺着几缕青丝飘然垂下:“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真淳欣然罢了罢手:“明德郡主免礼!”
李奕欣谢过后,一个转身便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孙承恭,两人的眼神交汇,随后又默契地收了回去,李奕欣走到我的对面坐下,神情无恙。
我低头喝茶,暗中观察着他们二人的神色,总觉得其中有些隐情。
这时,座中的李玉和忽然叹了口气,盯着李奕欣,语气有三分埋怨:“自皇上六月初五的庆诞宴后,晋欢就再也没见过皇姐,即便是登门拜访,皇姐也总是不在郡主府上,若非今日喜逢佳节皇上宣召,晋欢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皇姐呢!”
看似只是抱怨的话,却让人听后不免生疑,李奕欣似乎在回避李玉和?
李奕欣听罢莞尔一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明德离京已有十余年,如今东市西市变化巨大,明德觉得新鲜,不自觉就在外多玩了几日,没成想竟冷落了妹妹,明德给妹妹赔个不是。”
李玉和笑容更甚,兴致勃勃道:“晋欢可是为此伤心了好几日,皇姐只赔一个不是怎么够,老规矩,罚酒!”
我后背忽然一僵,公主之间的道歉都是用罚酒代替的?
李真淳听罢,似乎感觉她们姐妹感情很好,笑容越发灿烂,怡然应允道:“既然是老规矩,岂有不从之理?来人,上酒!”
我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几名宫女便从亭外鱼贯而入,为首的宫女手中的雕花金边托盘上盛着一个三彩双鱼壶,清冽甘甜的醇香渐渐弥散了整个沉香亭,酒未入喉,便知定是百年佳酿。
宫女们给大家一一酌酒,李玉和看着杯中的酒,浅酌一口仔细品味了一番,忽尔惊叹道:“这酒醇香色白,状若清露,莫非是剑南道新酿的烧春酒?听说整个皇宫也只有十斛啊!皇姐这次罚酒三杯,真一点都不亏!”
李奕欣举杯轻晃,朝李玉和微微一笑:“那明德恭敬不如从命。”
我心中一惊,剑南烧春酒相传是天下第一美酒,这可不是浪得虚名啊!别说是女辈了,男儿最多饮下五杯,也就“海棠十万红生颊,烧香春里醉人前”了啊!李玉和这是诚心想把李奕欣灌倒吗?
我仔细观察盛酒的金杯,发现这并不是宫宴常用的团花金杯,而是前朝士族间盛行的仕女纹八瓣金杯,大小将近是团花金杯的一倍啊。
我现在可以确定,罚酒是假,李玉和的目的就是把李奕欣灌醉!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李真淳也要暗中帮着她?
李奕欣仿佛对这些怪异的现象毫无觉察,站起高举金杯,巧笑依然:“这第一杯酒,明德敬陛下,祝陛下洪福齐天,国运昌盛!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她抬起红袖掩唇,仰头干掉了第一杯。
李真淳笑吟吟:“明德吉言。”
说罢也浅尝了一口剑南烧春酒。
李玉和拍案,替李奕欣喝彩:“好!皇姐真是痛快人!”
在旁服侍的宫女又将金杯注满,李奕欣接过第二杯,面朝我神色如常道:“这第二杯酒,明德敬王爷。”
听见自己突然被点名,我惊慌间腾座而起,持杯的手一直抖个不停,酒水也漏了些出来。
李奕欣恭敬道:“愿安陵王辅佐圣上,立不世之功!”
我腼腆笑笑:“多谢明德郡主。”
李奕欣又一抬袖,杯中酒尽,我也缓缓看向杯中的佳酿,犹豫了一下,低头稍稍尝了一口,顿时浓郁醇厚的酒味便在我的口齿间化开,仿佛嗅到一阵春风,清甜在舌尖开出了明媚的花,清冽劲爽,余香悠长,底蕴十足,让人忍不住想再喝一口。
李玉和却突然指着我的鼻尖哂笑道:“皇兄!你才饮一口,一张脸便红成了桃子!哈哈哈哈!太逗了!”
我蹙眉,感觉有些尴尬,清了清喉咙掩饰道:“本王身有旧疾,不甚杯酌,还是明德酒量好。”
话虽这样说,但我看到李奕欣已面泛桃红,似有些交架不住这股酒劲,身体也有些微微摇晃起来。
李玉和笑得有几分促狭:“晋欢也没想到皇姐竟有如此酒量!”
说着,李玉和先举起酒杯,嫣然笑道:“那接下来,皇姐是不是要敬晋欢了?”
李奕欣十指颤抖着端起了八瓣金杯:“第三杯,明德敬晋欢公主和驸马爷……”
她的两颊绯红,口舌也变得不清,明显是一副醉态,却要坚持把话说完,喝完最后一杯酒。
“祝二位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说着她便要喝掉第三杯酒,就在这时,从宴会开场便一直一言不发的孙承恭突然高喊道:“且慢!”
众人皆是一愣,李奕欣也恍惚地停下了手中的酒,只见孙承恭朝李真淳道:“八瓣金杯盈满便是两斗,明德郡主连饮两杯烧香春,如今已喝了四斗酒,剑南道酒醇厚劲足,便是男儿也不一定能扛住这第三杯,微臣以为罚归罚,但总不能伤了郡主的身子,望陛下纳言。”
我愕然,孙承恭竟然当众维护李奕欣?看来传说当年二人情深确实不假啊。
只是,如果孙承恭和李奕欣真是两情相悦的话,那李玉和又该怎么办呢?一边是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姐姐,一边是自己的夫婿,她究竟让自己处在何种境地中呢?
这么想着,我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李玉和,但她神情自若,仿佛并不在意孙承恭的这番举动。
坐在李真淳身侧的上官凝,在一旁含笑附和道:“陛下,臣妾觉得驸马说得有道理,还是郡主的身体最重要。”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孙承恭,意味深长地笑道:“那这第三杯酒,就由驸马替她饮下吧。”
李真淳笑得人畜无害:“全听美人的!”
沉香亭里发生的一幕幕都如戏般,似乎是有人精心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