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日子让景恺过得实在是憋心地痛,心都被憋住了,叫痛的话是理所应当。人说知足者常乐,可景恺属于完美主义者,常不知足。这个很好理解,常人摔一跤就知痛,景恺摔几跤也不痛,似乎这时间也逆向行走,他也永远得不到满足。王雪萍回乡下老家度暑假,手机上网的信号极差,跟景恺聊不到两三句就断网,又得重来,来上数遍亦如此,久而久之,她那变异的多国血统又卷土重来,引得“腥风血雨满松林,散知己行书发附出奄”。亏得有些电信企业还打击“村村通”,信号全天候覆盖,依人看,真是无稽之谈,改成“村村空,信号全天,候覆盖”还差不多,不过也多亏了这信号如蛟龙般云海翻腾。她的血“语”往往只走到一半便被拦截下来,像极了朝鲜民军抗美,往往以失败告终。因此景恺时常收到“亲爱的景,你这个……”,“Dear,我要……”所以说事物具有两面性,我们不能对它矢口否定。说来也怪,这信号仿佛戏曲中曹操的脸谱,虽白得出奇,心灵的窗牖却变幻莫测。信号不好,可发短信却能畅通无阻,犹若瀑布飞流一泻千里。王雪萍发现这一空子时,骂人的欲望直逼死活山爆发的状态,喷得景恺狗血淋头。景恺自认自己非病猫,也大发余威,与王雪萍竞争骂人状元。两人在一边吵得不亦热乎,电信局却在另一旁赚得不亦乐乎,光是“你去死”,“你活该”就得让这企业发死,好像这骂人非得以《三字经》为基准不可,《千字文》却成了落伍一族。现代人有钱,有钱,有钱到悲哀。
男人在身材方面比不过女人,但在口才上绝不能稍逊一等。景恺以其博览群书为后盾,拿出顾炎武经世致用的志气,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把自古以来的坏女人都辱骂了一遍,还好景恺不是什么名人,不然这女人低下的铁律又要更深一层。王雪萍不做坏女人好多年,一做便把现代的好男人都羞辱了一番,要让费翔知道,准会重出江湖来一首《坏女人》喊破男人们的心声。景恺不想再把自己的才华乱施在一个庸人身上,他把王雪萍对自己说的话当作是听到伯劳的叫声,嚼舌罢了。
景恺算看透了王雪萍——应该是女人的真实面目。毫不客气地要进行初恋男女恋情的最终境界——分手。王雪萍想对之不理,却又没理由不理。初恋化为泡影,没有遗憾是不现实的,接受现实是很遗憾的。王雪萍似乎也看穿了男人,谑骂他“花心”、“小人”、“卑鄙”。景恺对待这三种都源于男人的特征毫不客气,接下男人本质的总称。而这也就意味着景恺为这总称失去了自己的初恋。幸福的枯叶散落一地,景恺却怎么也拾不起,不知是幸福散错时间,还是枯叶落错了地点,一切都让结局浸没在不完美中……
晃过了两个星期,半个月的时间让景恺廉价卖给了死神。不知何由景恺放出一首《晴天》,勾出景恺心中友情的叠念。他想起了Easy,从那次广州回来后自己一直对他不予理睬,再度回首自己与他的往事,只怪自己做事都同赛跑较劲,冲动鲁莽。毕竟饶恺之走了,顾母走了,王雪萍走了,景恺的精神只让金慧欣盒子大小的心灵来承载,这对女人来说,就好比让一个施瓦辛格去扛大象,让大象去扛亿个施瓦辛格,总会有顶不住的。景恺于是毫不犹豫拨了他的电话。只听得电话里传来比拖拉机启动时还懒惰的“嘟”声,可听得此君处世已许久无人问津。
“喂!”
“喂,是Easy吗?我是顾景恺!”
“嗨,靓仔,好久不见啊!有什么新鲜事找我?”景恺没想到事隔已久,Easy的心态像进食的鲤鱼,活跃不止。景恺内疚不止。“呃!也没什么事!就是现在放暑假没事干;想找你玩了,怎么样,有时间吗?”
“当然,我在家也闲得无聊,约个时间吧!”景恺愧心的邀求竟如此随意地被时间消化,那愧疚之心像是个杀人犯囚在牢房里再杀人一个,其罪恕不可饶。景恺怜惜之心猛增,不光是珍惜Easy,更是怜悯自己,但又带些略疑,脱口而出,“呃!你确定吗?你从家里到县城要半个小时,而且还要来回往返。”
“没呀!没事啦!我有亲戚在县城。实在不行,我大不了住旅舍。”
景恺为Easy不拘小利的风范感动,说:“那你带上手机,先来我家,我会叫你的。”“噢”字后便又让通话进入水车开动时。
与景恺不同,他喜欢户外活动,以他的观点人从自然来,应回归自然去,是典型的客观唯心主义。景恺绝不赞同,以Easy的理论来说,每一次外出活动都对大自然回赠,这不是死亡的具体象征吗?按他这理解,这人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死而复生名归其实,还能不断循环。这样一来,自杀的人便更有选择性了,既能获得心理上的安慰,还能玩味于生死之间,岂不一举两得?
Easy及时行事,未留遗憾,中午准时来到县城。可这家伙的寻路头脑跟景恺在人生处世的态度一个样,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这年头作为一个人类,哪怕积再多德也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这也就算了,Easy不仅要做人,还争做盲人,路标、招牌一一忽略,却还是个害羞的盲人,帅哥、美女一一不问。
几经盘折,两个路痴也终于通窍,有了共同方位。景恺又醒悟:为何人生方向迷失叫迷航,生活方向迷失叫迷路,两若合并才是航路。
“叮铃铃……”门铃响起Easy的到来,景恺邀他进门。Easy摇摆着进门,看见屋内一派稀物景象,像南极的企鹅跑到北极看到破冰一样,问:“这是你新家吗?”景恺顺手掷他一听可乐,自己也抽出一罐:“哎,说来话长。也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景恺连那汽水带口水一齐下咽,掂量是否要告诉他。看着Easy诚笃的面容,景恺颇有顾影自怜之感,眼前的孤独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有另一个人。
景恺邀他坐下,打开CD,在音乐里描述自己的故事。孤独二字受他特别照顾,被反复提及。Easy时而点头,时而沉思,前者算应付景恺的口水,后者算应付景恺的泪水。情感的表露不像骂人,它讲究和谐而不是和平。两人的目光投向的地方充满幻想,内心的衷肠友谊,时间为这静谧的画面甚显伤感……
话落时,景恺已给Easy授课一小时之久。景恺的孤独又架起一座分支,现实生活中,从此又多了一份快乐的孤独。Easy不擅言语,沉默成为他诠释友谊的最好方法。
半晌后大智若愚终于说出一句:“哎,其实人活在这世上就是这么不如意,只是取决于你自己的不如意程度罢了。”Easy沉默后的话像传圣上帝圣旨,真实映照了景恺的不公平。“不要想太多啦!开心就好,你现在一个人过得不是也挺好吗?”景恺无奈,他想起雨后有彩虹,于是一笑了之以示他之前是哭着的。
Easy回归自然的欲求依旧强烈,顿时提出他的念欲:“帅哥,出去走走?”
景恺合乎其心,笑道:“好,陪你!”
“是陪你啦!不是我!”景恺蓦然发现Easy的笑脸非一般灿烂,像爱情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阳光。可这阳光像为地球照了近百亿的时间,遥遥之远,毕竟,他的生活也从来覆盖在一个人的阴霾之下。
“心情好点了吗?”
一阵清风徐过,景恺仰起头,清风吃软怕硬,见景恺发丝纤长,同细雨一般不堪一吹,便带着他的发丝东奔西走。景恺的双颊没了饰物掩遮,露出真情:“你说呢?”
“唉!你这个家伙,总是假正经,像我,虽然整天一个人,但不也过得挺好的吗?人不能太消极了,否则你的生活就会失去意义。”
景恺笑言:“那你看我现在的生活过的很有意义吗?”Easy被其一言驳得一蹶不振,刹时哑口无言。景恺刹破了友情,又绕回主动开讲话题:“今晚去我家住吧。”Easy显然对此事颇有耳聋之误,故作斟细挠耳一番:“到你家住?”
景恺顾盼自雄:“当然,我现在是一个人,自由得很!你想到我家长住都没问题!”
“噢!那我还得打个电话问我父母才行。”景恺由这话想起池田大作的话:家长不应该站在孩子前头,而应该站在孩子的身后。让孩子在自由奔放中培养起丰富的想像力和创造性,这才是贤明的做法。哪知现在的家长自觉自身名气比池田大作还响,认为自己比孩子更有想像力,以他们的观点,把孩子反锁起来便是对其呵护。这同寄生在人体内的病毒毫无差别。一旦转移空间,它便真正地回归自然。病毒无所谓,孩子不同,他们这一归也等于是把被寄生物给归了。由此推断,悲哀的不仅仅是学校教育,家庭教育也喜欢被悲哀。
两人的晚饭是在河边一家沙县小吃就地取材的。以拌面为溶质,橙汁做溶剂,充分在胃中发生饱和反应。Easy反应最大,赞许独家配方,胜过山珍海味。景恺不以为然,因为出钱的人是他。当然景恺不会小气到连一碗面钱都不舍得出,只是Easy的肚量实在博大,与他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势不两立——竟一口气要了五碗独家配方,遇到此等大人物,景恺乐絮其外,苦在其中。
破费后景恺一直未能走出“拌面阴影”,景恺不比古代的宰相,撑下一艘轮船也不会抱怨。其多只比现代的贪官小人好上一点,从来只拿自己的钱取宠别人。而这后果就等同于让那宰相去吞一艘航母,总有吃不消的时候。景恺怕Easy一个胃顶不过牛四个胃的食欲,于是带他去河边散步消化。
“你很喜欢来这里散步吗?”
“是啊,我觉得这个地方很是幽静,能豁开我的心胸,你不觉得吗?”
“嗯……。”Easy长吁短叹一番,引得这气在空中翻了几折过山车。像是一语点破饭后对这美食的语言评估。接着他又开始卸下话筒真人发声:“我倒觉得去山上走走更有意境。”
“好意见,不如现在就去吧!怎样?”
“OK,乐意奉陪?”
山中空寂,空寂到脚步都能让呼吸声给烘托出来。两人走在山间公路上,阴冷到不敢有第五只脚出现。景恺没有见到女鬼出动,不甘寂寞——实际是害怕,专挑有路灯的地方走,好让影子陪伴自己,不再寂寞。
“玩了一天,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可能吧!但在我思想中,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快乐!”
“快乐就是——嗯——。”Easy象征性地苦思冥想后仍一无所获,索性用自定义应付了事:“反正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得到了满足就是快乐吧!”
“你这快乐的含义想得可真是费时呢!”Easy对浪费景恺时间的态度内疚到只用沉默来表示无言自解。
“你知道我把孤独定义成什么吗?”景恺说着斜视Easy,得到他一副无知的面容后又将目光锁向——月亮:“望月。”
“望月,就是看月亮?”
景恺像被那月影吸住,语言同月光化作一体坚定不移说:“对!月亮这东西很是神奇,它能蕴涵的含义太多。我时常对着它无助地发呆,想象这白色中到底隐藏着多少未知神秘。每次和它对视时我都是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惨白的月光只能用悲伤诠释,而最后留下的,是我一个人,一个人的思想。满世界的污浊团围着白色,而我的孤独就是那圆白色不会被污染的禁地。”
“呃,很有哲理。可你所要表达的孤独感也太强烈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经历。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哎——”两人顿时又陷入沉默。
夜渐深,光渐暗。建设局办事不佳,几盏路灯被风一刮,犹若耄耋老太,左摇右摆。夜风以为建设局钱多,嫌调戏路灯不够,硬要折损它的年寿。猛的一刮,“哐”的一声,路灯落地变成盲灯,两人变成盲人。景恺一惊,以为自己恶有恶报的时辰将到,赶忙拉着Easy下山回家。二人到家睡意大发,没想多少就倒床了。
起床时已是中午。Easy执意要走,说是他父母的命令。景恺面对命令无所畏惧,面对父母的命令,无所不惧。家长的命令,说是出于一人之口,却是为数人通用。倒不若赞为法令,说一不二,凸显几分强制,一人在上,万人在下,凹面几尊敬位。所以说家庭如法院,父母同法官,原告被告他们一块当。
待Easy一走,景恺便如释重负急促地跑向电脑前,像条久不进食的狗遇到个善良的地主,得以饱食。所以是江山易改,狗性难移。
平凡的日子在景恺无拘无束的散漫中促成了平白,白到时间都怕在历史面前抹下一笔。金慧欣曾不止一次地问他的未来如何选择。景恺总以“再说吧”或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等话语敷衍她。金慧欣身为妹妹却做为姐姐开导景恺,这“姐姐”二字无非是长舌妇的另一代名词,金慧欣极力劝服他不要放弃学业,要持之以恒。于是长篇大论,将学习的重要性吹得比孙悟空的十个筋斗云还远。对于学习,景恺很是阙疑这东西对人类来说有何现实意义。无非是教会了一些高等生物怎样穿衣吃饭,而对寄生生物来说,就是好吃懒做。景恺可悲自己生错了年代,更生错了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