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到孝义镇的中巴车在搓衣板一样的山路上起伏不定,就像在风浪中行驶的一叶小舟。这车也不是什么好车,看起来也有些历史了,简单的说,除了喇叭不响,全车都在响。
戴娃上车不久就斜靠着曾元和睡着了,时不时还吧唧下嘴巴子,以免哈喇子从嘴角流下来。元和睡不着,看着一路熟悉的景色不断从窗外经过,心里却没有看风景的心情,只是那样呆呆的望着。
孝义镇属于金阳市管辖,在金阳市的最北面,坐车要差不多1个小时。想当年,元和在市里读书的时候,星期天骑着小飞达去上学,总是天不亮就出发了,中午才能到学校。孝义镇这地方东汉年间出了位大孝子,被举孝廉做了地方官,一生勤勤恳恳,两袖清风,后因搭救一位被权贵所霸占的青楼女子,宁愿辞官不做,留下了孝义动天的故事。后来人们为了纪念他,便为他立了祠堂,更将他出生这地方以孝义命名,并以忠孝廉耻勇,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作为教育后代的三条准则,这才便是有了孝义镇。只是今天的孝义镇已经没几个人知道这三条法则了,更多的只知道镇里有个庙,供奉着一位以前本地出去的官儿,庙们外初一十五人多的时候,可以弄点小东西去卖卖游客的钱。
中巴车晃了一会儿便到了站,曾元和叫醒了身旁的戴忠忠,两人随着人群下了车。
“元和,你们家往哪儿走?”戴娃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
“戴哥,我家住在镇东边的孝仁村,不远,就挨着镇上,咱们走过去最多20分钟。”
“啊……”戴娃抻了抻腰,打了个哈欠,“走吧,走吧,也坐了这么久了,走走运动运动。”
元和领着戴娃出了车站,没几分钟就走出了小镇街道,路边已经尽是搭好的塑料大棚,
大棚里稀稀拉拉的种着些辣椒,看起来跟病了似的,并没有任何引起人类食欲的意思。
“元和,这就是出名的辣椒啊?咋长成这幅模样?”戴娃指着大棚里那些辣椒问。
“以前我爸种的辣椒可不是这样的,一根至少20厘米长,这些都是城里那些老板来承包的土地种的,我都不知道为啥他们种辣椒种成这样,更奇怪的是据说每年还有钱赚。”元和回过头来,看着那些病怏怏的辣椒,也略带不解的回答道。
“妈的,肯定就是为了政府的补贴呗,现在国家拿了多少钱来扶持农业啊。”戴娃有开启愤青模式了。“走走,赶紧走,看着这些玩意儿就恶心,咱走快点去你家。”
“诶。”元和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走了快20分钟的乡间小道,绕过一颗大白杨树,一栋青瓦灰墙的小平房就出现在眼前,不同于大路边统一刷过白漆的房子,虽然不那么亮眼,却也干净平整。房前还有个5米见方小院子,院子周围有一圈红砖码的花台,花台里点了些辣椒和豌豆。花台上的辣椒不同于刚才大棚中见到的那些,长的甚为健壮,枝桠间吊着足有20厘米的粗壮的青辣椒,油亮油亮的,在阳光下显得尤其诱人,若是直接摘下剁碎,嵌入几牙切好的松花皮蛋,再淋上写醋和红油,那就是一道绝美的青椒皮蛋啊。这,就是曾元和的家。
“妈,我回来了!”元和三两步就跨进院子,咚咚的敲着自家那斑驳的大门。门上贴着关二爷,关二爷的左右两方贴着一副已经褪色的对联,左边是——仁义礼智信,先贤传家之宝;右边是——温良恭俭让,后辈做人之德,上书横批——忠孝廉耻。
“来了来了。”门后传来曾元和母亲焦急的声音。吱嘎——门开了。一位面相慈祥的中年农村妇女赶紧迎了出来,“幺儿,你回来了。快来妈看哈他们打你没有,打到哪里了?”
“没事儿妈,没打,我听你的话没跟他们闹。王嬢嬢今天早上走的,现在他们已经把王嬢嬢的遗体手续办了,人已经放进市医院太平间了。”元和拉着母亲的手,赶紧回答母亲,生怕母亲担心。
“那欠的医药费咋办?你没给钱他们没为难你啊?”母亲马上接着问,生怕儿子被欺负了。
“没有,多亏我戴哥,他帮我们家先垫了那三万块多块钱,钱给了他们就没说啥子了。”元和回答后,立马把身后的戴忠忠让了出来,拉着母亲的手站到了母亲身边。
“妈,这就是今天帮了我们家的戴哥,叫戴忠忠,是我的同事。”元和赶紧向母亲介绍这位自己心里打算要尊敬一辈子的好兄弟。
“哎呀,谢谢你啊,小兄弟,你看你跟我们家又不熟,一下就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
我没啥文化,也不晓得该说啥子了,来来来,赶紧进屋子来,我给你倒杯茶。”曾元和母亲放开被元和拉住的手,轻轻的放在了戴忠忠手上,眼泪都包在眼眶中了。
“阿姨,您别客气,我不渴,元和是我兄弟,他有困难,咱当哥的就必须得两肋插刀不是,您看您这整的我倒不知道该说啥了,走走走,咱进家说话。”戴娃被元和母亲这一拉手,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心里就想着赶紧换个地儿,别站门口那么尴尬。
“诶诶,进屋里,先进来。”元和母亲转身让出道儿来,偷偷的抹了抹眼泪,赶紧去里屋准备茶水去了。
戴娃跟着元和进了门,走入了见方的堂屋,这堂屋不大,都用白色的漆淡淡刷过一遍,显得干净。堂屋正对门靠墙的神龛上供着观音菩萨,神龛下面是一张稍显破旧的方桌,下面用简易的木条订好支撑着,桌子周围放了两张椅子,椅子腿也看得出修补过多次了。堂屋上面独独的吊着一个灯泡,灯泡周围有些小小的蜘蛛网,挂了不少小蚊虫的躯壳。堂屋的左边墙上贴满了黄红相间的奖状,仔细一看大部分是曾元和的名字,应该是读书的时候得的,家里给贴上了墙。曾元和奖状的下面有两张已经稍显泛黄的奖状,上面写着“曾忠信——优秀乡村教师”的字样,落款已经看不清了,另一张比较新的也是属于曾忠信的,表彰内容是“市乡镇农业种植能手”落款是市农业局农技办。
堂屋的右墙上挂着两个大相框,相框里贴着不少照片,照片从黑白的,渐褪的彩色到数码打印的都有,应该记录着这家人的历史。相框下有一片淡淡的印记,是“凸”字形的,想来以前这里应该放着什么家具,而且放了较长的时间,只是后来搬走了,留下了这片印记。印记的下面角落上还留着一块发黄的插板,插板边上还有一条直接穿墙而过电线,应该是电视上接受信号的电缆,孤单的被扔在那里。电线上已经结了不少灰,看来很长时间不曾动过了。
戴娃转着头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堂屋,元和赶紧拉他坐下。那修补过多次的椅子只要人一动,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就像要垮掉一般。
这时里屋传来了元和母亲的声音,“小戴,水马上好了啊,你先坐着,我马上端出来。”
“哦,好,好,阿姨客气了,慢慢来,没事儿。”戴娃向着里屋的方向客气的回话,转过头低下头,用手遮住了半边嘴巴,接着低声的向元和问道,“元和,你妈姓啥啊?我都不会答话了。”
“哦,戴哥,不好意思,都忘记跟你说了,我母亲姓魏,我父亲的名字哪儿墙上写着呢,双字名忠信。”元和才意识到没介绍家人给戴忠忠认识,自己失误了,但作为晚辈又不能直呼父母名讳,只能引导着戴忠忠自己去看父亲的全名。
话还没说完,元和母亲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提着水壶从里屋出来了。那茶杯是透明的,没有任何花哨,乡镇市集里赶场的时候经常见到,最朴素不过了。茶杯下面是端着的洋瓷盘子,边上都有些脱落,露出了里面黑色的金属质地。右手提着的水壶是90年代常见的款式,铝质的外壳上粗糙的画着一株水仙花,亮亮的红色涂料做的画底,水壶上壶盖已经没有了,露出木头做的瓶塞,轻轻的塞在壶中间的玻璃内胆口儿上。
“魏阿姨,我来我来。”戴娃赶紧起身迎了上去,要接过元和母亲手里的茶杯和水壶,元和也赶紧起身迎了上去道:“应该我来,戴哥你坐着,妈,让我来。”
“咋能让客人动手呢,幺儿你来。”元和母亲别过身去,深怕戴娃接过了自己手上的物件,赶紧招呼儿子过来收拾。
曾元和抢先一步接下了母亲手中的茶盘和茶杯,放在方桌上,又赶紧接过了水壶,打开瓶塞往茶杯里倒水。
茶杯底有一抓干瘪的茶叶,开水一冲,便像精灵一般一片一片在热水里跳起舞蹈来。
“这是我们自己家种的茶,元和他爸爸自己炒的,比不了外面卖的,小戴你别嫌弃。”
元和妈妈非常客气。
“魏阿姨,我是东北人儿,俺们东北人贼干脆,没那么多讲究,您太客气了,谢谢您啦。”戴娃欠着身子,手摸着烫烫的玻璃杯,笑着看着元和母亲,“刚好,这几天降温,这茶捧在手里热乎。”
说话戴娃就自顾自的埋头用嘴吹吹玻璃杯里的茶水,自打从家里出来工作,还没谁对他这么客气过,弄的平时五大三粗的他倒是有点浑身不自在了。
“妈,您坐。”元和恭敬的把母亲扶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转身去院子里抬了根板凳,紧挨着母亲也坐下了。
三人围在方桌前,元和将上午发生的事情跟母亲大致说了一番,唯一没提到王嬢嬢家属说绑了自己还有限时一个星期的赔偿,他已经舍不得母亲再心焦自己了。元和母亲只是边听边抹泪,不时的插插话,话语间都是关心儿子有没有受委屈,也偶尔提到这事情往后怎么处理云云。
在谈话中,戴娃又从元和母亲那里了解了一些事情的经过,大致也跟元和说的一样。也不经感慨起来,想想自己其实还是很幸福的,看着元和这一家,再看着元和做的事情,心里念到,相比元和,自己是差的太远了。
元和趁着戴娃和母亲谈话的时候,进了趟里屋,工工整整的写了一封欠条,尽管在医院只是在调节中看过医院出示的欠费单据一次,也因为王嬢嬢家属的扣留,没有跟着戴娃去刷卡,但自己写给戴娃的欠条上,那金额却是一分不差,甚至还用墨水盖上了自己的手印,然后再恭敬的双手递到戴忠忠手里。
戴娃见状,本想推辞,说你我兄弟不在一张纸上,元和和母亲说啥也要戴娃收着欠条,这种状况也不好再推辞,于是收了欠条,认真的折了起来,放进自己衣服内兜里。
说着说着,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了,元和母亲起身去做饭,再三要求戴忠忠在家里吃午饭,还说要让中午回家的元和父亲也好好感谢下戴娃对他们家的大恩大德,戴娃听着怪不好意思的,元和也极力恳求,说一定要介绍父亲认识戴忠忠,戴娃也就只好留了下来。
元和母亲给元和父亲打了电话,大概说了今天的事情,特别嘱咐他要早点回来,再带上一瓶酒,随后起身进了里屋后面的厨房,忙乎着午饭去了。
戴娃这才松弛下来,赶紧挪了下身子,站起来活动活动,绕着堂屋右边墙去了,“元和,你和你妈都太客气了,整的我坐着动都不敢动,一点儿也不自然。来来来,给我介绍下你们家历史,看看你以前的照片。”
“戴哥,你帮了我们家那么大忙,这是应该的。”说罢也起身跟着戴娃向着相框走去。
“我来给你介绍下这些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