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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话说许淮至从派人送信给金府,并南下广州剿匪去了。只留一名奶娘,两名媳妇,两名丫鬟在驿馆照顾女儿。这女儿学名潋汐,小名如意,今已虚岁十一,在家族姐妹里排行第七,人称七姑娘。因襁褓之中,母亲难产早逝,父亲常年外任,所以打小并跟着祖母生活,由她亲自教养长大。潋汐虽然从小父母不在,但许家乃是钟鸣鼎食书香翰墨之家,她父亲又是一品部堂,又是外派的封疆大臣,在扬州城也算是位身份尊贵的闺阁千金。

后因祖母去岁辞世,父亲担心她小小年纪无人教导,并送到其伯母身边寄养,后伯母因小月流产,无法分神照料,又送到婶娘身边寄养,至上月父亲休假归来,父女才回府团聚。许淮对女儿宠爱非常,又愧疚万分,见家中无人照料,跟着族亲也不是长久,于是征询女儿的同意,准备把她带去广东定居。一来女儿不再失去依傍,二来父女也可安享天伦。

上京之前,父女俩原商议好,到了京中即刻觐见天子,呈报广东一带的战事。若广东一切安定,一家并留在京中过年,待明年开春再南下广州。谁知许淮刚到京中,并接到广东送来的密报,说珠海凭空出现许多日本海盗,不仅抢劫百姓钱财,还杀死许多渔民,虽有驻扎的剿匪官兵,但屡屡被海匪战胜,实在愤慨至极。皇上听闻此事震怒万分,下旨让他立刻启程南下剿匪。若是往常,许淮自然不敢耽搁,只因潋汐身体羸弱,一路车马劳累,又加上水土不服,早已病了两日,他如何带着她继续赶路,少不得又得丢下她,寄养在亲戚家休养。想到父女俩人再次骨肉分离,自是伤怀无限。奈何世间之事总是一波三折,悲欢交加。

官驿内,许潋汐悲伤地坐在绣墩上哭泣,丫鬟霜歌端茶进来,见她眼眶微红,必是为了老爷撇下她南去之事,笑道:“姑娘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今日病才刚好些,别又忧思愁虑。老爷这一去也是没法子,待来年他定会派人接咱们的。您不是常说,事若求全何所乐,万事要看开点。”

许潋汐拿着手帕拭泪,哽咽道:“许多话儿都是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况且今日一去,还不知要跟金家添出多少情缘,分别之时又是何等不舍,还不如今日不去,免得将来又要徒增伤感。”

霜歌笑道:“姑娘又开始忧虑,万事要往好处去想,我只知道他们家姑娘多,咱们过去住着肯定热闹。且他们府里的老太太与咱们仙逝的老太太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你若是过去了,看到她不就像看到老太太了?”许潋汐默默喝着茶,心里也是这样想法。

正在这会,另一丫鬟雪舞欢喜地进来,笑道:“姑娘,金府的人马已经到了。”说完并退到一边,随后门外走进两个妇人,两个丫鬟,四人皆低头躬身进来,朝许潋汐说道:“给许姑娘请安,我们奉太太的吩咐,跟着二爷一起过来接姑娘,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有什么想办的也尽管吩咐。”

许潋汐连忙起身,一一扶着他们起来,笑道:“麻烦妈妈、姐姐们一路来接,我这里一切都好,并不缺什么。”说完并向霜歌使了眼色,霜歌会意,从包裹里拿出四串两百铜钱,一一赏给他们买酒吃。周进家的,吴江家的,及周氏身边的丫鬟霜儿,雪儿纷纷高兴地谢恩。

几人不经意抬头,见潋汐清灵毓秀,美得虚无缥缈,竟比府中的四位姑娘还要好看几分,周进家的不由啧啧赞叹,道:“哎呀,姑娘这等才貌,可是天上神仙投胎的,我见了竟像做梦似得,都不知今夕何夕了。”吴江家的也笑道:“可不是,我们家里四位姑娘已是花容月貌,如今再见姑娘,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竟把她们给生生比下去了。”潋汐微微低头,羞涩地别过脸去。

顷刻,一位模样清秀的小厮上楼,因不敢进来惊动小姐,只在门外徘徊少许,喊道:“周妈妈,我是招财,您出来一下,二爷有话吩咐。”周进家的忙回道:“欸,我这就来。”说着,退了出去。吴江家的说道:“姑娘,东西可都收拾妥当,若是还有东西没有打点,咱们几个可以帮忙。”潋汐说道:“谢谢妈妈,早已收拾完备。”吴江家的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说毕,又忍不住打量潋汐几眼。

不一会儿,周进家的又进来说道:“二爷传话,说姑娘若是一切就绪,咱们即刻上路,要不然再等下去,京中的城门该关了。”

潋汐道:“早已准备就绪,咱们即刻上路罢。”霜歌见外面还在下雪,忙取出一件胭脂红织锦兔毛斗篷替她披上。穿戴完毕,许潋汐道:“一路麻烦你们照顾了。”

周进家的连忙说道:“不敢当,老仆这就下楼知会二爷启程。”说完并出去了。霜儿雪儿连忙上来,左右扶着潋汐下楼。随后跟着霜歌雪舞,婆子媳妇奶妈等人,而吴进家的则负责让小厮们上来搬运打点好的行李家私。除了潋汐坐的暖轿,门外还有几乘四人轿,待众人上轿之后,金长瑛跳跃上马,吩咐轿夫起轿,一路沿着南门入京。

过了二个时辰,天色暗黑,潋汐坐在轿子里,知是到了城中,偷偷掀开轿中的软窗,只见人行如梭,灯挂如星,酒楼店铺通向未知,车马帘轿比比皆是,竟比扬州城还富贵繁华三分。又行了半个时辰,轿子停在一座的两间大门前,轿夫小厮褪去,潋汐透过软帘见上面挂着额扁,写着:“敕造金国府。”并知道这就是金家了。

金长瑛跳跃下马,把缰绳扔给小厮,朝帘轿走来作揖道:“在下长瑛,妹妹一路辛苦了。”

吴江家的连忙打起轿帘,潋汐扶着周进家的手,从轿中出来,朝长瑛盈盈一拜道:“多谢二哥哥万忙之中接送,请受小妹一拜。”长瑛连忙还礼道:“岂敢,这是份内之事。”作揖时,未敢直视她的仙姿芳容,只瞧见一缕蓝色绣花裙摆,如柳絮云团,待她转身才敢抬头微视,一时顿觉神魂颠荡,肉骨舒软,连许潋汐已经消失还痴痴地站着。

潋汐由丫鬟婆子簇拥着拾级而上,进了金府大门,后又右拐,进了一间两扇大门,随后眼前一片宽阔,一行人沿着长长的走道,进入左边的角门,许潋汐眼眸低垂并未敢多瞧,只是知道左边经过三座独立院子,右边经历两个院子。后又走了两百步,又进入一个左角门。一行人沿着左边的抄手游廊,进入一个正式仪门,来到上房,眼前出现三座规模不同的四合院。婆子们随后又左拐,又走了上百步,才到达最左边那座四合院,这座四合院规模较小,但也是中四合。婆子们扶着她进了宅门,入眼并是影壁,许潋汐不知如何进入,那周进家连忙道:“姑娘往这边走。”说着并左转,进入一个院子,左边乃是一排三间倒房,右边乃是一个垂花门,许潋汐低头沿着青石台阶而上,进入垂花门,入眼处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四个边角种着青松,因为下雪,被厚厚盖住。院子左右两边各有三间厢房,正面是两层五间上房的正堂,正堂两边各有一间耳房,整个院落之间用抄手游廊连接着。

里面,一行人皆已迎接出来,潋汐还未进门,绣着百字福软帘已被掀开,一个高挑丰盈的丫鬟,扶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出来,老人青丝半白,虽已失去年轻的美貌,但依然掩饰不住骨子里的雍容华贵、端庄威严。随后又走出几个三四十几岁妇人,及四位姑娘,两位公子,一个个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老太太激动地拉住她的手儿,上下打量道:“我的儿,路上可有冻着冷着?”许潋汐知道她乃是祖母的亲姐姐,连忙欲拜,老太太连忙制止,笑道:“大冷天的,勿需多礼。”

潋汐见她容貌举止与祖母神似,不由想起从小教养自己的祖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眼眶微热不受控制地落泪。

老太太连忙安慰道:“到这里怎么哭了,可是想家了?”许潋汐擦干眼泪道:“老太太恕罪,潋汐从小由祖母亲手抚养,两人感情深厚。今日见老太太长得与祖母八分神似,仿佛觉得她还在世一般,不觉落了泪来。”老太太感动道:“好孩子,我今日见了你,也算见了她了。”说着既然把潋汐抱在怀中一阵安慰。

这时,徐氏过来劝慰,笑道:“老太太外面天冷,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别冻坏姑娘了。”老太太笑道:“你看,我高兴就忘了,孩子,以后就在这里住,别想家了。”

许潋汐连忙称是,换她扶着老太太进去。一行人落座,丫鬟拿着团褥过来,潋汐盈盈跪下,向金母重新磕头。老太太忙让人扶她起来,笑指着徐氏,苏氏,魏氏,周氏道:“这个是我的大媳妇,这是二媳妇,这是我的侄媳妇,这是我的小媳妇。我那些儿子与你父亲乃是姨表兄弟,按礼你该称呼她们伯母婶娘的。”

潋汐走到几位太太面前,一一行礼拜见。几位太太见她年纪尚小,举止做派颇有风范,心中暗自惊奇。再观其外貌,真是难得一见的神仙姿容,实在让人怜爱非常,还不知将来要引得多少公子为她折腰。

长瑨突然走到潋汐面前,围着许潋汐绕圈子地瞧了又瞧,惊道:“咦,怎么这样奇怪,她不就是梦中跟我玩闹的那位神仙妹妹。今日总算让我见到真人了。实在奇哉怪哉。”在座众人听到他这些痴傻言语,都笑了起来。潋汐被他瞧得脸红,又听了这胡话,顿时又羞又怒。

徐氏见儿子如此失礼,连忙把他拉下来坐着。老太太笑道:“别胡说八道,吓到你姊妹了。”

长瑨望着潋汐发呆,心里自言自语说道:“怎么会有错,这梦我做了无数次,每次姑娘的容貌都被迷雾盖住,若影若现的,但是见到这位妹妹,我忽然全部记起来,她就该长得这幅模样,我还记得她最喜欢躺在一朵红莲花上唱歌。”

潋汐也好奇地盯着他,见他与自己一般大。头戴束发平安扣玉冠,项上挂着吉祥如意的平安锁,锁下用三条金线系着一排彩珠,身穿紫色金丝滚线牡丹花团蟒袍,下面是秋香色撒花底裤,束着五彩攒花蝴蝶玉宫绦,登着蓝底黑缎的鹿纹皮靴。脸如美玉无暇,面如皎洁之月,眉如青黛,眼如星灿,鼻如高胆,观如远山,嘴如薄纱,艳如桃红。出神时,若神游天际毫无直觉,认真时,若宇宙寰宇尽入眼中,有情又似无情,无情又似无情。

潋汐心想,可惜这等才貌,谁知竟是如此放诞无礼之人。人们常说,若是两人梦里相见,彼此是知道的,为何今日只有他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他。想来,他这话不过是哄我顽的。

老太太对潋汐道:“这是你兄弟长瑨,在家中排行第四,你别瞧他疯言疯语的,却是个心地善良,性子极好的孩子。”许潋汐认真听完,又瞧了他一眼,见他还在出神地盯着她,心里一气,怎可这般瞧人,也不知避讳。

老太太又对长璍四姐妹说道:“你们姊妹还不过来见见远客。”四人早已迫不及待,各个笑着迎了过来,围着许潋汐上下直瞧,潋汐虽说家中也有几个姐妹,但因不住在一起,并未如此热闹,见金府家中姐妹众多,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悲伤,只是不知该喊谁姐姐谁妹妹。

长璍热情地拉住她的手儿,温柔说道:“我是长璍,今年十六岁,是大姐姐,不知妹妹今年几岁?”许潋汐连忙行礼,说道:“潋汐虚岁十一。”

长璍笑道:“那你跟三妹妹同岁,只是不知几月生辰。”潋汐说道:“我是五月出生。”长璍笑道:“那你比她大,她是十月出生。”

长璍挽着她过来,笑道:“我来与你一一介绍。”长璍指着长瑢,长玥,长瑁道:“这是二姐姐,名长瑢。这是三妹妹,名长玥,这是四妹妹,名长瑁。”潋汐忙与她们一一见礼,几个姑娘也一一回礼。

潋汐仔细打量长璍,她身材合适,肩宽体长,面如桃花,眼如柳芽,唇如橘瓣,观之温柔大方,娴静淡雅,乃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梳着双鬟髻,髻的四周镶套着一个金镶玉的圆圈,插着五彩蝙蝠珠钗,髻后绑着粉色蝴蝶丝带。项上戴着赤金双鱼纹璎珞圈,圈下悬着吉祥纹金镶红宝石,及下面又垂着一排珍珠窜成穗子。裙边系着钴蓝彩丝攒成的蔷薇花穿白玉扇形宫绦,身上穿着桃红色黄缎长袄,下面是钴蓝撒花洋绉裙。正是光彩夺目,艳若桃李,乃是四姐妹中最气派的一个。

再瞧其他三位姊妹,皆是一样的装扮,只是发型衣色各不相同。再观其外貌,梅菊竹兰各有特色。二姐姐,面似周夫人,天生带着几分妩媚娇艳,却不俗不魅,多情之中又夹有几分端庄秀雅。三妹妹长得圆脸微胖,颊带赤红,眼如东珠灵动,鼻如剑鞘高悬,嘴如樱花落叶,一见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观其言行举止,随意从容倒比男孩子还盛,颇有几分假小子的意味。再看最小妹妹,长得精致雪白,小巧玲珑,原是最无忧的年纪,且眉间含有一股愁怨,让人微微心疼。

长璍又把长瑨拉来,笑道:“还不快来拜见妹妹,刚才还未引荐你还上前胡说,怎么真要拜见反倒便扭羞涩了。”长瑨红着脸作揖道:“不是我不愿行礼,只是怕再次唐突到妹妹,反而更加无地自容罪不可赦。”长璍叹服一笑,对潋汐说道:“他比你大一岁,是四哥哥。”许潋汐见他囧破赤诚样子,不由会心一笑,心想刚才也许是误会他了。于是主动上前盈盈一福道:“四哥哥!”金长瑨连忙作揖还礼道:“潋妹妹!”两人各自瞥了对方一眼,羞得晚霞潮红,不敢再次凝视。长璍又招手让长玠过来道:“这是长玠,三婶的儿子,家中排行第五。”长玠行礼道:“潋姐姐!”许潋汐回礼道:“五弟弟!”一行人见礼完毕,长璍拉着潋汐坐在老太太身边,众人围在金母身边说话。

此刻,周进家的进来回话,问道:“三太太,许姑娘的行李要放在那个院子?”周氏说道:“已经让他们打扫梅州馆,你带她们下去安置罢。顺便瞧瞧,窗户门帘,桌椅摆设,奇珍古玩,暖炉软塌,锦被香帐,茶壶水杯的用品是否都已经摆放齐备了?”周进家的笑道:“哎。”说完出来,带着霜歌、雪舞等许家的人进园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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