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黑暗的世界,在黑暗中前行,一条条黑色的影子走进光明的世界,吞噬人的灵魂。
时间过了多久,没人能知道,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时间,黑暗永远是黑暗,你的眼睛能在黑暗的世界看到黑暗,但是却看不到光明。
孙孝甚至不能去想,为何自己会在这样的一个境地之中。
他真希望那是一场噩梦,会在突然之际醒来,躺在软柔的床上,抱着自己的妻子,甚至是不久之后降生的孩子,手边还有喝剩的半杯酒。
可是,这种正常的生活,现在离他不知多么遥远,他也无法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再有这种普通和平淡的生活。他真的不能去想及任何其它的事,因为这时,他必须集中他所有的精神和气力,使自己不至于从那高耸入云、陡上陡下的悬崖之上跌下去。
是的,他处身于这样的一个悬崖之上。这个世界,他的力量完全消失了,所有的灵力都被压制了,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所有的人都是普通人,在这个世界,他只能用手去攀登着该死的山峰。
孙孝一生之中,曾见过不少险恶的山崖,可是从来也未曾见过比这时他附身的山崖更险恶的了--直上直下的近乎深黑色的山崖,即使是看不出有石缝的地方,也有丑恶的、盘虬的山藤,蜿蜒地生长出来,缠成了一团又一团无以名状,看起来令人浑身起栗的藤团。无法分得清甚么是野山藤,甚么是和山藤生活在一起的各种各样的蛇类。
向下看去,是云雾缭绕的一片迷茫,向上看去,情形也是一样。根本看不到天空,只看到山峰和山峰之间,几乎凝止不动的,深灰色的、灰色的或浅灰色的密云,彷佛自古以来,天空就是这种各种不同的灰色所组成的一样。
当他才一进入这个山区之际,他就曾问∶怎么天空是这种颜色的?
永远看不到光明,永世都是灰蒙蒙的黑暗。
孙孝在开始的时候,还不是很在意。可是一连那么多天,老是在云层压在头顶上的那种灰色的天空之下,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在地球之上?
自然的,他已经不在地球上了。
这里是炼狱。
孙孝被炼狱之手抓进了炼狱,炼狱只手就犹如一个飞机的气压舱突然打开一样,将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吸扯进去,是一种自然现象,但是因为炼狱的入口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他们在逃窜,在飞奔,但是最后依然要被抓回去,或者说是被吸扯回去,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手吧他们抓紧去一样。
孙孝只是碰巧不该出现在炼狱之口身边。
来到这个世界,孙孝恢复了平静,他的身体变回了以前的人样,炼妖壶已经不能在发出荧光了,甚至连感应都难感应到,因为受损的太厉害了。
孙孝想要回想之前所有事的经过,然而他却无法回想,因为这时,他双手握住了一条山藤,足尖抵在凸出不超过一寸的石崖上--整座峭壁是如此平整,看起来像是被巨大无比的天斧砍削过一样,能找到这样一处凸出的所在,可以让足尖抵在上面,消减一下双手的力量,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孙孝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附在峭壁上多久了,每移动一米,都要在移动之前,仔细考虑下一步之后的起身所在。他必须前进,他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后退和前进,同样困难了。
风相当大,吹得他身子摇晃着。自石缝间长出来的野藤,要是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孙孝不止一次想过这一点,每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向下面看去。
脚下,是层层的云雾,看下去,并不能看出多远,也无法知道云雾下面是甚么情景,然而要是跌下去,那一定不会是快乐的事。如果经过下坠之后,他居然还能保持身子的完整,那么他的尸体,一定会被这里的生物撕扯成一块块的。
在前些时日前,孙孝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几天,所以他只能大概的估算是前段时间,他看到一些奇怪的生物,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成群结队。
这个地方不仅仅只有那些野兽,还有人,到底是不是人孙孝也不知道,孙孝只知道那些人见面就厮杀,不仅杀人,还杀兽,反正就是到处都是杀戮。
而且更为恐怖的是,他们死之后,所有的尸体都会被吃的一干二净。
孙孝连吸了几口气,向前望去,前面天空中,浓灰色之内透出一点郁红色。他已经有经验可以知道,那是落日的馀晖,透过了厚厚的云层所造成的结果,也就是说,天色快要黑下来了。
这里是灰蒙蒙的世界,仅仅有一点光,那光似乎来自太阳,但是那光穿不透云层,只能将整个世界照射成灰蒙蒙的,孙孝觉得只有爬上这个山巅,看清楚整个世界,他才能找到出口,是的,他要回去。
只是天黑之后,他就无法移动,所以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可以不消耗那么多体力而供存身之处。他不能只凭拉着藤,足尖抵在小小的突出点上面过夜的。
孙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地方,甚至连空气也是诡异的。他如今所在的位置,他明明白白知道,海拔超过三千米以上,但是空气中的氧气成分,并不见得减少,反而依然有着热带空气的郁湿和沉闷,而且,带着相当浓的腥味。
腥味是从何而来的呢?不用想也知道,整个世界都在杀戮,到处都是血腥,所以风中带着血腥味也就不足为奇了。
孙孝仔细打量着前面的情形,看到在前面不远处,有一块相当大的岩石凸出着。这块岩石看来相当平整,凸出的部分,足有一平方公尺。
如果到了那块岩石上,那么,今天晚上,可以算是找到一个存身之所了。
他这时想到的,只是存身之所,而不是栖身之所。
因为要栖身,至少在身子之外,要有一些东西遮蔽才是,即使是一堆草、一堆树枝都好。而连日来,他都没有这种幸运。
自然,他可以用纠结的山藤遮蔽自己的身子。可是那种在黑暗之中看来,如同妖魔触需一样的野藤,却给人以一种不知在甚么时候,忽然会活动的恐怖感,使人不敢在黑夜中接近它们。
孙孝选定了目标,双手一用力,足尖一抵,身子向前荡了过去。
趁馀势还未尽之际,他立时伸手抓住了前面的一股山藤。钟摆定律在这种人和原始搏斗的情形之下,十分骇人--他一抓住了另一股山藤,身子便向后面倒晃了回来,他必须曲起身子,再发力,然后,才能再向前荡去。
当他终于来到了那块大石上之际,他双臂由于吊悬的次数太多,简直像要和他双肩脱离一样。
站到了大石上,他喘着气,转过头去。看到了另一个人,和他一样,也利用了山藤,向他荡了过来。
孙孝警惕着,但是没有出手,因为对方看上去并不是跟那些野蛮人一样,见人就杀,反而是脸上露出了和平的神色,似乎也想跟自己探讨一下。
等到那个人终于也荡到了那块大石上之后,孙孝和他站着,两个人都不出声,然后,又不约而同背靠山崖坐了下来。这时,天际那几丝郁红,早已消失,天色也迅速黑了下来,强风掠过山峰,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那块大石上的空间并不多,两人只好紧紧地靠在一起。
他们坐了下来之后,沉默了相当久。孙孝看着在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之中,隐伏延绵的山峰,他仍然有自己身在噩梦中的感觉。
甚至,他连自己是怎么会来到这地方,为甚么而来的,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