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使团在祁州城落脚休整一晚。祁州的知府邀北野寒和拓跋燕赴晚宴,直到将近三更天才回。拓跋燕喝得醉熏熏的,在驿站里大喊大叫发了一阵酒疯,便被侍女搀扶着回了房。北野寒的房门紧闭,没有动静,也不知喝得多少,是否醉了。
沈晴听了会儿走廊上的动静,便要了热水沐浴。
祁州城入夜后热闹非凡,悠扬婉转的曲调和着香风暖雨从窗缝飘入,和着深秋寒凉细雨,缠绵耳侧。
沈晴沐浴之后刚换了便服,便有人来敲门。
秉烛开门说了两句,接过一个方正盒子放在桌上。沈晴听见关门的声音,从屏风后绕出来,“什么东西?”
“二王子派人送来的,说是新的婚服。”秉烛答道。
沈晴怔了下,勾唇轻笑:“我都该忘了这事儿了。”修长的手指在红木盒上敲了敲,指尖一抬,拨开锁扣,将盒子打开。
一套绣着精细暗纹的深红色婚服整整齐齐叠放着,粗略一扫,大气简约,是女子制式,似乎与迎亲那日北野寒所穿的是同一样式。
“收起来吧。”沈晴将盒盖又合上,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随身带着,莫要丢了。”
秉烛将东西都安妥收好了,便见沈晴晃悠出了门,没多久,端着碗醒酒汤和一碟子雪绒糕回来,走向走廊尽头北野寒的房门。
“王子妃,二王子殿下已经歇息了。”沈晴刚到近前,便被门口的护卫拦住。
沈晴惊讶道:“怎么会?殿下在马车上明明告诉我让我晚上过来侍寝,现下怎么可能先歇息了?”
护卫脸色僵硬,“或许是王子妃听错了。”
沈晴摇头:“不可能。殿下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是这种事关夫妻之间……”
房门嘎吱开了。
北野寒穿着宽松的单衣,黑发湿透,散在肩头,犹笼着蒙蒙水汽。平日里冷硬的眉眼也似乎在这水汽中散漫下来,晕着淡淡的慵懒惬意。
沈晴捏着白瓷盘子边沿的手指骨节泛白,视线犹如贪婪的唇舌,缓缓扫过那微散的衣领口露出的精巧锁骨,喉头发紧。
咳了一声,沈晴掩饰下蠢蠢欲动的心思,含笑道:“饿不饿?”
北野寒清冷的眸子扫了眼沈晴手上的雪绒糕,侧身往里:“进来吧。”
“二王子殿下,这……”护卫作势欲拦。
“殿下让我进去,你却拦我?”沈晴似笑非笑看着护卫,眼中寒芒乍现,讥讽意味十足。
护卫身体僵硬着往后挪了挪,隐含恨意的目光从低垂的眼皮底下扫过沈晴。沈晴从容进了门,反身关门,将糕点放在桌子上,笑着看向北野寒,“你说我像不像个得志猖狂的小人?”
“你没必要多树一个敌人,”北野寒道,“尤其像这些小人物,什么时候都可能在背后给你一刀,防不胜防。”
沈晴笑着摇头:“北庭看我不顺眼的人太多了,债多了不愁,你不必担忧这些。”
北野寒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本殿只是随口提醒你罢了。”
沈晴唇角笑意愈深,捏起一片雪绒糕,送到北野寒嘴边,“尝尝,是祁州的特产。今日喝了多少,难受吗?”
因着晕车的缘故,北野寒近两日来胃口不佳,吃得极少,散发着甜香的糕点往鼻尖一晃,竟勾起了一丝食欲,不自觉地张开嘴,含住了轻薄的糕点。清甜的香味丝丝如缕,融化在舌尖,让人意犹未尽。
一点微凉触在唇角,北野寒一惊,偏头躲开,“没喝两杯,不碍事。”
沈晴有些遗憾地收回手,“醒酒汤给你放这儿了,喝了。”
北野寒端起小碗来,眉头紧皱。
沈晴捏起一片雪绒糕,“喝完吃这个。”
北野寒放下碗,“我没醉,不必喝。”
沈晴笑盈盈看着他。
北野寒不自在地垂下眼,端起碗来灌进了嘴里,恼怒地咬住递到唇边的糕点,瞪着沈晴。
“我这是为你好,白眼狼,”沈晴从架子上拿了布巾,覆上北野寒还在滴水的发丝,“头发都没擦干,秋寒入体,容易头疼。”
北野寒向后瞥了一眼,突然出手揪住沈晴垂下的一绺长发,摸了一手潮湿,“你也没擦。”
沈晴一手细致地给他擦着湿漉漉的黑发,一手从后揽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笑道:“我等着你给我擦。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对小夫妻……唔。”
挡了一手肘,沈晴笑着松开北野寒,帮他擦干头发,又拿木梳顺了顺,将头埋进脖颈温润的肌肤里,细细轻吻着。
“滚!”北野寒浑身一颤,使劲推开她,站起身夺过布巾,将沈晴按在床边坐下,用布巾将她整张脸都糊了起来。
沈晴哭笑不得,正要揭下来,却忽然头顶传来轻柔的触感,不禁一怔。
布巾挪开,从沈晴的角度向上看,正看见北野寒弧度冷硬的下颔。低垂的眼睫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柳叶般弯弯的剪影,旁边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晕亮北野寒半张俊逸的脸,落在黑亮的眼中,聚散如星光。
就是这双眼,沈晴在漫天大雪里第一次见,便觉得心动不已。
腰上一紧,北野寒猝不及防,差点摔在床上,幸好反应及时,忙单膝跪在床沿上,撑住身体,看着抱着自己的腰埋着头的罪魁祸首,恼怒道:“你什么时候能不动手动脚?”
“这可是冤枉我了,你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又不是圣人,忍得住那就是不行了。”沈晴抱着北野寒细瘦柔韧的腰肢,微微松开些,向下一压,将人半抱进怀里,“沈晴!”北野寒皱眉推她,眉间已动了真怒。
沈晴懂得见好就收,反握住他手腕,凑到他面前,脸颊相贴,带着点可怜兮兮的哀求低声道:“让我亲一下,亲一下就放开你,让你歇息。”
北野寒冷眼看着他。
沈晴无奈,在北野寒冷若冰霜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便将人松开,起身往外走,叮嘱道:“这雪绒糕别多吃,吃多了容易肚子疼。早点睡吧。”
北野寒没搭理她,沈晴苦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便换上了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摸着自己有些干爽的发丝,笑得眼灿若星。门口守着的秉烛见了,不用沈晴吩咐,已经自觉下去厨房,准备几包雪绒糕,留着上了马车吃。
“他们有动静了?”秉烛回来后,沈晴问道。
秉烛点头:“小姐,需要我们出手吗?”
沈晴笑着摇头:“我们现今可没什么可用之人,京城那边先别惊动。他们既然要动,那就动,顺其自然,权当做不知道,不用管。”
秉烛迟疑:“可是小姐,万一……”
沈晴笑意渐敛,“我自有打算。”
秉烛噤声,退出了房间。
夜里,北野寒噩梦惊醒,满身冷汗。想要支起身体来喊人沐浴,脑袋却渐渐昏沉,又疲惫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次日天蒙蒙亮,沈晴打着哈欠钻进了马车。这一日要过山脉,行得路程太远,必须得早早出发,才能保证入夜时候来得及下山,不然夜晚留宿山中,太多危险。
“二王子殿下,您慢点。”夏荷掀起车帘,北野寒踩上车辕,脚步有些不稳。
沈晴皱眉,起身将北野寒扶起来,对夏荷微微颔首,夏荷笑了笑,放下车帘,关紧车门,遮挡住外面灌进来的晨起冷风。
“不舒服?”沈晴扶着北野寒靠在软垫上,北野寒闭着眼,脸色有些发白,沈晴探手过去,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摸到了一手冷汗,忙抱住他道:“今日别赶路了,耽误一日不算什么,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北野寒拉住她的手臂,睁开眼,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没睡好罢了,等下我睡一觉就好了。”
“出了这么多汗,只是没睡好?”沈晴脸色有些冷。
北野寒看着她,攥着她胳膊的手更紧。
沈晴无奈叹了口气,将人揽进怀里抱着,充当暖烘烘的肉垫,“就这样,睡吧。”
北庭使团出了祁州城。
马车摇摇晃晃,沈晴坐在车里,拿着锦帕,时不时给北野寒擦擦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忧虑的神色底下带着一抹淡淡的晦暗。
午时,夏荷送饭进来,是从祁州城里带出来的新鲜饭菜,只是有些微凉。沈晴把北野寒叫醒,多少吃了点,只是马车刚一走起来,北野寒就变了脸色,匆匆叫停,冲到旁边的林子里全吐了出来。
“让随行的大夫过来。”沈晴给北野寒递过去清水漱口,将人半揽在怀里,冷声对护卫吩咐。
大夫倒是很快过来了,把脉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无甚大碍,殿下只是水土不服而已。这两日少进食一些,多吃点清淡的,很快便会好。只是马车颠簸,还是赶路慢些为好。”
拓跋燕在旁听了,一脸冷笑,但还是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至少明面上,他不能明目张胆地跟北野寒作对。
“二王子殿下实在是该好好强健一下身体了,免得将来上了战场,却还不如大齐的文弱书生。”拓跋燕冷嘲道。
“拓跋将军不必操这个心,”沈晴似笑非笑道,“某些人还打不过大齐的文弱书生呢。”世人皆知曲追云是文官出身,拓跋燕一句话却是也将自己骂了进去,一时脸色难看,冷哼一声踏马离去。
北野寒服下大夫给的药丸,便又神色恹恹地躺下了。沈晴给他揉着额头,低声道:“好些了吗?”
北野寒好笑地看着她:“这是神药吗?刚吃下就好。”
“我恨不得这就是神药。”沈晴贴着他的额头,眼神幽暗。
北野寒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傍晚时分,因着照顾北野寒的身体,车队还滞留在山上,距离下山至少还有半日车程。拓跋燕选了个山坳,打算安营扎寨,夜宿山中。
护卫和士兵们忙忙碌碌,正在搭帐篷,突然,远处山丘上暴起如雨亮光,带着火焰的利箭如从天而坠的流星,倏忽而至,借着强劲的山风,射在干燥的草地和帐篷上,陡然烧起一片,火光冲天。
“敌袭——!”
“有敌人!戒备!戒备!!”
炽热的火光映着北庭护卫慌乱的脸色,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