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仇。”沈烨多叹口气,双手枕在脑后就要往后仰去,却又在趟了一半的时候直腰起来,望了一眼身后那根被烧得焦黑的柱子,重新坐正了说,“真没什么仇。他来我府上要过工。”
“然后呢?”沈晴不相信事情就这样简单,再多问一声。
沈烨低头看了他一眼,知道瞒不过就老老实实的说了,“其实,他曾来我府上想要做长工。”
“然后呢?”
“然后我没收,教人把他打发走了。”
沈晴仍然疑惑,“只是这样?你堂堂四殿下居然还会记得一个想要打长工的人,还真是不容易。”
“嗯,本来却是不该留什么印象。可是我把他赶走以后他又找来一回。”
沈晴问,“这次收留了?”
“如果收留了,我们现在还会被困在这儿吗?”沈烨摇头说,“他是专程跑来骂我的。因为他娘死了。年轻人心高气傲,他娘要病死了,好容易委屈自己来做长工,没被人收留,就心生怨恨。”沈烨歪坐着倚着一张倒了地的椅子,冷笑说,“把这笔帐记到我的头上来了,真是可笑。”
“后悔没杀他?”沈晴问。
“我在你心里原来那么坏啊?”沈烨凑近了去揪沈晴的鼻子笑道。
“没有。不过也差不多。”沈晴叹口气说,“就知道你不会管别人的闲事,估计他求你的时候你都懒得看过去一眼。现在知道什么叫自讨苦吃了?”
“干嘛你也赖我。真有本事就自己想办法救他娘去,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别人不理就要去上去张口咬。这种人我凭什么怜悯?”沈烨无所谓地一耸肩,“就算重来一次,我照旧会把人赶出去。”
“然后他再把我们困一次。”沈晴瞥他一眼说,“”现在还是好好想想该怎样逃出去吧。
小侯爷唉声叹气,探着脑袋往外头看了一眼,“往哪逃去啊,这得好几百号人了吧?”说着往李昭雄那四个侍卫出看了一眼,略不满的说,“你的手下平时看着那么威武,真到了派到庸常的时候怎么都不行了。”
一个年纪小的侍卫不太懂什么尊卑贵贱,忍不住插话开口解释,“不是我们不想杀出去,实在是手里头没有趁手的兵器。就这样一把短剑,防身是够...可要带你们一起出去,那还真有些难。”
奉茶听了也重重叹一声,“唉,早知道就不该跑这来。”
“就你这蠢样子在哪也得被抓起来。”小侯爷打了个喷嚏,缩缩脖子蜷了起来。
奉茶委屈地看一眼小侯爷,忽又记起来什么似的,往沈晴那儿爬去一步,“哎,小姐,那个老头跟你说什么了啊?”
“哪个老头?”沈晴问道。
“就是说要把我们押到这来的那个,他有什么计划没?”
“有吧。”沈晴心里头也没底,不是对那位老人的人品没信心,实在是周围人多眼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概要如何混出去,更甭提一位年纪不小的老人了。沈晴抬头看了沈烨一眼,咬唇不语。
一晃就到了晚上。原先滂沱的雨势已经小了不少,只淋淋沥沥萧条的随风洒着,地上早早地积了一汪汪浅浅的水,雨落处掀起一圈圈料峭的薄凉。
八个人在倾倒了的戏堂子里头围坐着,头顶没有明月跟星辰的夜空竟也能多多少少投下些光辉来,撒在被水冲刷的鲜明亮丽的戏服上,也能勉强带来些融融的暖意。奉茶瞧见小侯爷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那张湿透了的戏服,拿胳膊搡他两下,难得的苦中作乐,“嘿,嘿。干嘛?还想演大戏啊?”
沈晴他们倒也真能咧出个笑来,可小侯爷也没抬头,吸了吸鼻子,酸酸地说了声,“想家了。”这下所有人也都不笑了,个个都低头沉默着。好半晌奉茶才清了清嗓子,干干挤出一个笑脸来说,“想什么家啊,你不是总想着出来玩嘛,。回家就你一个人那得多无聊。”说着奉茶四下里看了看,伸手捡起一杆不远处啊唱戏的花枪说,“要不要我给你唱一段?”
“得了吧,你那嗓子能唱出什么来啊。”小侯爷一屁股坐在地上,懒洋洋的说,“还不如上次沈晴长的好听呢。”
“你还会唱戏?”沈烨停了立刻凑到沈晴的耳旁低声去问。
沈晴又哪里能承认,想也不想就把他推远了,微红着脸说,“不会。会也不唱。”
小侯爷也来了精神,坐正了往前凑一凑,“对啊,你来唱一个好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
沈晴正拒绝着,奉茶也跟着瞎掺和,“对啊对啊,都什么时候。说不定一会儿就死了呢,小姐,您就让我们临死前在听一回呗。”
“去你的,要死你自己死好了。”沈晴笑着在她脑门上拍一把,牵唇一笑,罢了,说不准呢。沈晴请了清嗓子,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样,轻轻吟唱着不知道是谁教过她的童谣。
童谣这种东西本该是从稚子的口中唱出来的,可由一个已经长大了人来演绎,却又有了另一种风韵。每一句词,每一个字,都像是被赋予了一种更深了一层韵意。随着沈晴悠扬的语调一点一点飘散在稀稀落落的夜雨里。
每个人都不说话,安静的听。奉茶是,小侯爷是,门外看守的几个守卫也是。而沈烨,沈烨只觉的今天是他最幸福的一天。不是开心,也不是激动,更没有什么大乐大喜。只是很想笑,他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凝了千年的冰凌绽碎,玉珠一样沁凉的水滴落幽潭,然后会问一圈又一圈,循着次序慢慢散去散去又在不知名的地方渐次合拢。又或者是冰川消融后,雪原上一朵背阴生长了千年的花忽然得了日光的照映,从天上与雪面,一瞬间璀璨的难以覆加。都接近,却又都不贴切。
他安静望着沈晴的那片红唇张开有和尚,悦耳的声音在脑海里久久的挥之不去。他想,如果江山有用,那它唯一的用处就是在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