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寒是两天前接收到沈晴的消息的。
当时他是在书房,镇南王府的书房。其实镇南王府本该叫沈府,那时候的他还没封王,胡三爷与沈晴两个人便偷偷凑到一起商量起了这座府邸的布局建设。名字也是沈晴起的,理由是北野两个字太难听。除了这房子,连将来的小孩儿也该一道随着她姓沈,尤其是女孩。她对北野两个字似是有着很强的一股怨念,总觉得这个姓太不像话,不管后头跟个什么名,听着都像是个讨饭的野娃娃。
北野寒对这些都不在意,因此当沈晴趴在那张绣着齐国婚礼该有的龙凤呈祥的大红色喜床上,拿着一支描眉用的画笔就着工匠们递交过来的图纸勾勾画画,还时不时咬着笔杆,皱眉来埋怨他名字的时候,他总是轻轻地笑笑,一副“你开心就好”的样子微微摇头。这时候沈晴往往就会觉得他太敷衍,一点儿都不把将来的家居大事放在心上,于是便会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张牙舞爪的挥着画笔要替他修整一下容貌。
后来他成了镇南王,那座府邸也理所应当的叫了镇南王府。这时候沈晴再大字型仰躺在床上在脑中构想那府邸未来的样子常常会以各种叹气收场。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明白,镇南王这个名头可比一个沈字响亮多了,又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后来实在忍不住问了她,沈晴的答案却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她觉得这房子从图样到建材选择都是她一手承包的,眼看着就要成形了,却被别人一句话就改了名字,总有一种自己好容易养的娃娃开口管别人叫娘的一种不悦。
一转眼已经那么些时日过去了。这座镇南王府的样子却也再没变过。石料与木材都在院里对着,未完工的内墙修砌了一半便也这样放着了。唯独那间书房算是最像个人住的模样,书柜,书案与桌椅一应俱全,乃至于博古架也已经摆置妥当。只是那架子上摆的不是古董花瓶,也不是字画书卷,而是整套的换洗衣物。他把这里当作了居室,夜深的时候常常披着厚重的长裘的趴在桌案上昏然睡去。
他也曾经派人去找过沈晴的下落,最远一直到祁州城内。期间北野锋曾叫人给他带回消息,说祁州城里并没有沈晴的下落。倒不是他不相信北野锋,毕竟在天山脚下的时候他们两个就算是握手言和了,彼此不再猜忌狐疑。可丢的人是沈晴,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安心的接受别人传回的消息,总是一波又一波地往外派遣不同的人来搜寻沈晴的下落。
一直到两天前,他终于得到了准确的消息,沈晴正在往南疆赶。当胡三爷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表现的异乎寻常冷静点头以示了解。可等胡三爷出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颤的不受自己的控制,下面那张宣纸已经饱吸了浓墨,黑色浸透了纸背,檀紫色的桌案上斑斑点点,尽是抖落的笔墨。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便骑上马一路往胡三爷说明的地点疾奔过来。天知道当他赶到天山峡谷前听见那山崩地裂的坍塌声时心里有多慌,几乎是从马背上跌下来,四肢并用着往山谷里面冲的。
再然后他便从灰蒙蒙的尘埃与沙石中看到了一辆往回疾驶的马车,然后是一个一身素白或是褐黄衣装的人探手从地上捞起一名女子。那女子是沈晴,不必看见她的正脸北野寒就知道那个女人是沈晴。
一时间他觉得天地都静止了,空气凝滞,巨大而厚重的岩石撞击从山坡上然后慢慢地弹跳起来,碎落的石子在蒙蒙的尘埃里缓缓地四溅开来,沈晴衣摆与长发由紧贴着身子到募然向后扬去,然后整个人便落进了马车上那个人的怀里,一切都清晰的不想话,连那巨石最终落在地上压断碾碎了青草的茎叶声都清晰可闻。
那一刻他失了神,木然地跟在那辆马车后面往前走。那辆马车算不得豪华,车厢顶不高,却也足够遮住马车上的两人,他从后面什么也看不见,却又好像什么都看得见。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沈晴紧闭着双眼,埋在那人怀里,当一双幼鹿一样纯澈的眸子睁开的时候,那里面满满的都是惊慌失措。
再然后他便看不见了,一块算不得重却也不能说轻的石块落在了他的左肩上,肌腱骤痛,整个人也昏了过去。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说来也巧,他是被人说话的声音吵醒的。沈晴与沈烨的话他几乎都听见了,就连奉茶与小侯爷过来时候说的话他也都听得清楚。可也不知是为什么,明明知道沈晴现在身边已经有了人来保护她,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自己再出面,可他却仍旧在离开山谷之后又折返了回来,从山顶上遥遥的观望这边。明明对自己说只是看一眼,确认沈晴是否安全就离开,可到底是站在山顶再也没舍得迈步离开。
那个人依旧还是先前的样子,却又好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夜色渐浓,他望不见沈晴的面容,却可以感觉到沈晴似乎真的改变了太多。如果说她以前常常带着一股小孩子似的飞扬跋扈,现在的她无疑是成熟的多了,又或者说现在的她比之前更稳重,更温雅,却也更郁郁而寡欢。
有句话讲,人总是在失败与受伤的过程中一点点成熟的,那沈晴的第一道创口必然是自己亲手刻上去的。北野寒站在山顶,头上是没有明月的星空,脚底草木无情,就连偶尔传来的夜鸟鸣声也是声声孤寂,并无人相应和。
再垂眸,山下一声惊呼,似是有人发现了他的踪影,继而沈晴也随声往这边望了过来。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就在与沈晴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躲开了,就像是一场仓惶而发的逃离,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