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晚上,漫天的星星蓝的紫的白的,一个个都精神抖擞的闪烁着,一刻也不停,直把那弯明月逼去了西天下,以云掩面。小侯爷沐着彻白如水的姣姣星光,远远地离开帐子爬到了远处半山腰的巨石上头托腮坐着。
沈晴与奉茶两个在山下抬头看着,脸上神情一个比一个凝重。奉茶担心的是小侯爷现在生闷气归生闷气,可谁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突然发飙来找自己算账。沈晴担心的却是自己该怎么向段步凡交代,本来她与那姓段的就互相不怎么看得入眼,现在可好,直接把他的小情人给看“丢”了,偏偏当事人之一还是对她穷追不舍的那个,怎么想她也脱不了干系。不过抛去这层不谈,她倒也能从中看到些好的东西,比如小侯爷终于能正视自己的感情归属是那类人,好歹也不用让奉茶跟沈晴她们这些旁观的看着段步凡单相思来干着急。毕竟俗话说的好,想让一个不喜欢吃米饭的人改变,只要先让他学会喝稀饭就好了。
奉茶站在沈晴身后,听完她这番感慨后黑着脸不发一言,心里却是万马撒欢的奔腾而过,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么俗的俗话。清清嗓子,对着沈晴一阵讪笑,“沈主子,我觉得吧,还是我先上去跟他说两句比较好一点。”
“刚才不是还怕他打你吗?”
对啊,可是怕归怕,挨打总比暴露了强啊,奉茶低着头暗自叹气。沈晴瞧见她这担忧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在担心小侯爷一冲动再做出些什么不该的动作,一点头竟也同意了,“难得你这么忠心,去吧。”
“哎。”奉茶赶忙应下,风风火火地就冲了上去。一边爬还一边嘀咕,难得自家主子这么爱动弹,闲着没事还能爬这么高来躲着。说不准还真是害羞了,难道自己随口这么一个计策还能成就一段孽缘?奉茶想完了先甩自己一个巴掌,怎么了就孽缘,想那个沈烨应该也不是什么碌碌之辈,自家主子那更是没的说,相貌品行皆是顶顶出色的,他俩要是真在一起了,那怎么着不也得是一对郎才郎貌的神仙眷侣啊。
实际上小侯爷还真没她想那么多。这会儿坐在被昼时的日头烘焙的热乎乎的磐石上头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闹哄哄乱泱泱的北国边境。他是真想念宁王府里头那张舒适温暖的红木床,外加那个叨叨扰扰,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老爷子。可说到底,他最期盼的还是能跟沈晴一块回去。
每次一想起沈晴来,他的心里就一阵阵针扎似的难受,不是做针灸时候那种扎法,往他心上扎的都是那种不及小指长的绣花针,刺绣一样穿进去捅个窟窿,然后连针带线血肉模糊地从心里头穿回来。那种感觉特别难捱,真要给它加个形容词的话,他只能说很凉,不是痛,就是很心凉。
有时候他常常坐在当年第一次遇见沈晴的那棵树下,就象现在看星星一样托腮抬头透过头顶上葱郁的树冠望着天,然后他就觉得很生气。他很气为什么那么不公平,非要把所有的霉心事都加在一个女人的肩上。再然后他就会感觉很难过,因为这个女人居然还能傻到不知道躲开,非要嘻哈着钻到那根用苦与泪编就的扁担下头跟傻子似的挑起来就走。
要说这种难过并不是自他第一次遇见沈晴的时候就开始的。那时候他才七八岁吧,他也记不真切。只记得那是个中午,太阳很毒,明晃晃地直刺人眼,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又惹他家老爷子生气了,然后被老爷子骂骂咧咧领着黑压压一大片下人一路围追堵截,就在他跑不动了躺在树下撒泼耍赖的时候,只那么一抬头他便从葱葱郁郁的树干下辨认出了一个黑幢幢的人影。可不等着他把这个消息喊出口,就觉得屁股火辣辣一阵疼,老爷子发起飙来谁也拦不住,一掌宽的长板条直往他肉多的地方招呼。
再然后的话,他们就都散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坐在树下拿手背抹眼泪,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委屈的不行。树上那个人就在这个时候下来,跟个救世主似的直挺挺地站在他前头,把那辣人脸的太阳光给堵下,然后又慷慨地伸开手,里面赫赫然躺着一个淡蓝色的鸟蛋。说来也怪,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蛋壳上灰褐色的斑点形状如何,又分布的多密。
小侯爷感动坏了,打那以后他就死心塌地跟着这个叫沈晴的大侠一起混了。即便后来他知道自己挨打的原因就是因为沈晴先前把其中一个鸟蛋丢在老爷子的脑袋上他也没生气。只怨老爷子惯性思维,压根不怀疑树上有人,暴脾气直冲着小侯爷就来了。
可是真等他跟沈晴在一起久了,他有意无意就会发现沈晴身上有很多伤,紫色的,青色的,还有黑色的。那些伤跟他屁股上的不一样。老爷子脾气差,可说到底他也不舍得真打小侯爷,往往只是做个样子,吼骂声比板子打在屁股上的动静大得多,实际上压根没用多少力,那痕迹看着挺大的,可顶多了也就给他留一个淡淡的红印,不用半个时辰就消没了。可沈晴的不是,她的伤痕好几天都消不去。常常旧伤未去就会添上新的。那些伤口都很小,像指甲盖那么小,都在她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比蛋壳上的灰斑还要多。
那时候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问她,问什么她武功那么那么高强还会受伤。然后沈晴就很不耐烦地揪他的耳朵,说小孩子别总瞎问问题,不然她就把他的耳朵揪下来拌着吃。这时候他就会乖乖地捂住嘴,然后沈晴就会很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夸他乖,再抬起脑袋很倔强的看着他看不见的东西叮嘱说,有些人不能打,要是打了,家就没了。
再然后她就会很小声的讲,兴许,家早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