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旗插藩的一众车队深入了尚未倾尽灰烬的废墟,再触目的景象更是让人心惊。
这里是战事刚刚平息的镇子,户户破败,家家告危,满镇子的人死伤无数,街边泄水的沟渠被死狗与猫堵上了,血水倒灌,一路蔓延,看着更比战场残酷。用家破人亡,枯尸埋骨,来形容也是半点不为过。再加上这事情是发生在民宅区儿不是兵戎相接的正面疆场,这副景象便愈发显得血腥而残暴。
放眼望去,原先成百上千人的镇子,再看不见几个活人,能跑的人都跑去了,剩下满目的荒地废土,随处是伤民病夫,枯尸埋骨,除却了老藤朽木茅草屋,连那土石也是冒着阵阵的黄烟青雾,灰黑的尘埃扬散在空气里呛得人睁不开眼,喘不得气。混杂在那烟雾里边的除了垂死及重伤之人的惶惶惨叫,还有妇人有孩童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喊。距离远的沈晴看不真切,可近的沈晴还是能瞧得明白。
从她的马车旁渐次闪过最多的画面便是那些幸存下来的人,失神一样疯狂地刨掘这废墟。打那废墟底下的微弱却又异常刺耳的呼喊声似是铜扣金箍的攻城巨锤,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的沈晴心脏。那种痛没有那种锥心刺骨的锐利,它是钝的,每一下都带着颤,耳内轰鸣并不亚于曾经北野寒在她胸口上射过的那箭,同样的诛心伐胆,刺得她不由地紧锁着眉头,慢慢地阖上眼,深深地呼气又吐出。
车夫坐在外头,是直接置身于这些凄惨景象的,那种视觉与嗅觉乃至触觉上的刺激更触动着他的情绪。实在忍不下,怒睁这一双虎目,剑眉横挑,“他娘的,那帮北庭蛮子还真能祸祸!一个个没爹生没娘养怎么着!”马夫偏过脸往地上狠唾了一口,一脸的不忿。
沈晴听了心中更是一紧,默然地放下锦帘,垂首安静地坐回了车厢。
沈烨摇着扇子坐近了一些来安慰,“怎么?难受了?你也不必多想,做出这些事情的可能只是某些北庭人,又不一定会是,北野寒那家伙。”
欲擒故纵,想诋毁一个人也是如此,自然是得先为他开脱一下的。这样既能给自己赚个宽容大度的名声,又能把她对北野寒的幻想提高一点,等最后再由她亲手把这比泡沫真实不得多少的幻想给挑破了,那才是真的死心绝念。沈烨微眯着眼观察沈晴的反应,果然沈晴听了这话以后,神情微微松动,眉眼里流露出了两难之色。
沈烨微不可察地轻笑一声,又听见沈晴讲道,“我们为何不留下帮他们?”
“不想要你的小侯爷了?”
沈烨倒是会抛难题。今个沈晴人本来就头脑不够用的,现在再给叫她来做这两难的抉择,自然一下子又没反应过来,懵懂地抬眼望着他,眼底满满是无奈与困惑。看的沈烨这位龙子也是心情大悦,忍不住替她作了决定,“留几个人在这,剩下的护送我们过去找那小侯爷不就好了?”
沈晴先是露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出来,正要点头,忽又反应过来他先前是故意作难,脸色立刻又凶神恶煞起来,看在意中人眼里却也是分外娇俏。沈烨笑的一脸餍足,先她一步喊停了马车,下来安顿,“昭雄,都累了。找个地方歇脚吧。”
“哎。”车夫应了一声,旋即扯高了嗓子喊一句,“主子有命,下马歇着。该吃食的吃食,该饮马的饮马的,都别给老子走远了!”
话音落毕,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穿一身靛蓝长衫的年轻男子走将过来,对着马车一鞠手,“殿下,刚才斥候来报,前面有个粥棚,可移步过去?”
沈晴在里面听见了先是回身冷笑一声,“斥候都出来了,四殿下还真好意思说您卸了军权。”
“我确实是卸了,”沈烨脸上挂笑,摇着扇子慢悠悠挥着,讲道,“可他们不肯走,我又有什么办法?”
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沈晴愤恨一咬牙,亏着她先前还信他,这种笑面虎,死狐狸嘴里可真是什么都敢说。不跟他置气,沈晴拍拍车厢喊句,“段景!”
这可是几天来沈晴第一次叫他,段景半点不怠慢着,猛地一握缰绳,往马车着边靠拢过来,低头等着里面的人吩咐。
“带我去前面的粥棚去看看。”
段景微微颌首,点头下了马,把沈晴从那辆他看着不爽了很久的马车上轻牵下来。沈晴借着他贴近的机会,凑近了他耳边低声来问,“粥棚的意思是给那些流民施粥济灾的?”
看来今儿是真的交了什么运势,沈晴问话时如兰芳息喷吐在他的耳畔,撩得段景心神一晃。险些没扶稳把人摔了。可惜的是等他回过神来,听清了沈晴问的问题,照旧不知道答案。他是一个杀手,不去拆庙烧房就算不错的了,哪里懂什么救灾济民的事情。只得通红了脸,低头回应一句,“不知。”
“都说了,有什么想知道的,来问我便好。”
这两人声音压得够低,可照旧没逃过沈烨的耳朵。只见那人一身素色衣服掀帘出了车厢,手里照旧是那把比他衣裳还要亮白晃眼的金线边坠玉折,脸上也是融融赛过春日的笑,将先前那副恶毒腹黑嘴脸尽数隐去,在别家女子眼中照旧是一个济世救灾的美医仙,度化少女的活菩萨。
“嗬。衣冠禽兽。”
这是沈晴对这人最褒奖的评价了,算不得中听,可好歹算是承认了那位貌比潘安的玉质模样,好歹比个登徒子与混账之流的顺耳了一些。
可说归说,事关受灾百姓的生死,不是两个人的小打小闹,沈晴想要了解情况,只得先收起对这人的不满来,等着他下车陪行。
安顿妥当这边,沈烨领着沈晴与段景,三个人连同身后跟着一打的带刀护卫,一路直奔着斥候口中的粥棚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