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沈晴在花楼里头待着也挺好。每天听着外头莺莺燕燕们拿腔拿调,故作娇媚的音嗓,虽免不得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总好过让她每天沉浸在旧事里浑浑噩噩。
相形之下,倒是段景过的更加煎熬。再望不见他每夜抱着剑站在屋檐上的风姿,每天只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出阁待嫁的姑娘守得还标准。
也不知是不是那个胖医师乐易刻意安排,他的房间非但没能与沈晴紧挨着,甚至还相隔甚远。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中当间还隔着一座大庭,外加盘了一条斜斜的旋木楼梯,每次去沈晴的房间都少不得一番折腾。
今日也照旧没逃脱的了。
天色蒙蒙亮,打更的还没回去休息。段景被外面一阵马蹄声惊醒。靠近了墙仔细去听,是那祁州知府潘觉从马车上下来来。乐易在他前头站着,听他们两个的谈话,似乎是从大齐京都赶过来的一个钦差大人要接见沈晴。
心里放心不下,立刻便推开门往沈晴那边去了。纵使五更天,穿堂而过时不必摸黑,也不必受怕,花楼就是这点儿好。从走廊到厅堂,角角都落烛台,处处都有鸳鸯。
剩下闲着的那些,歪歪斜斜聚在堂中的圆桌前,百无聊赖地撕扯着手里的绣花蒲扇,一瞥眼,看见楼下出来一个散发披肩的青衣俊后生。顿时,整群人都精神了。捏着嗓子咳嗽两声,清清喉咙,扭着盈盈一握的花枝细腰,款款地拂柳过去,嘴里娇滴滴地喊声哥哥。双双纤纤玉手八爪鱼一般缠将过去。纵然段景杀人取命时都不曾眨眼,可遇到这场面他却着实驾驭不住。通红着一张脸,一双大手垂在身侧。是推也不是,拦亦不是,只得闷着头皮往楼上挪。
沈晴心里积攒的事情多,自然也浅眠。早早地醒过来,推门却瞧见这幅景象,再郁结的心情也得转了晴。掩住嘴憋着笑,一手打开门把他给迎进来,打趣道,“真看不出,你撩人的本事可比你杀人的本事强多了。”
段景闻言脸色更红,难见的低下头尴尬地笑一声,小模样比十年寒窗乍见了姑娘的白脸秀才们都纯情。沈晴不禁再笑一声,不再作弄他,关好了门,抬抬下巴示意,“坐吧。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
段景从善如流地入了坐,两手摆在膝上,端端正正。沈晴还是头一遭这样打量他,这才知道原来暗中跟在自己身边十年的人看着倒也挺是可爱。这样想了只一瞬,立刻便在心里暗自打了自己一巴掌,这怎么在花楼里头呆久了,自己也跟着学上了她们那脾性。干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吧,你这么早过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段景奔腾的血液这会儿还没回复下来,心跳也急促,说话都带着颤音,“我听说,听说朝廷派来了钦差。”
“哦。”沈晴点点头,还没来的及再说下一句,乐易便挂着招牌的憨笑走了进来,“将军起早。”后面的潘觉倒恭敬,一声“见过将军”喊得也谦恭。
“你们起的也不晚。”沈晴掉转过身,看着他们问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是有一位公子要见您。”乐易怀揣着手,恭恭腰,“您的旧相识。”
“哦?”沈晴抬高了尾调,眯起眼来,从乐易那肥胖的身子到五官平平的脸上也看不出点什么破绽,一时倒也真想不出是哪位旧识。
乐易也不点破,只交待一句,“那人现在就要到了城门,你有没兴趣见上一见。”
“为何不见?”沈晴反问一句。毕竟她心里可清楚,乐易跟于江两个都是混进俗世的人精。单照段景的说法,来人是一个钦差的话,他们哪可能会大清早的来打扰自己。
这样一想,她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不管来的人是段步凡还是沈裕,别人出了招,她总得接着,要不也枉费了她手底下三千弟兄折在了他们两个手里。
勾唇挑眉,沈晴面带嘲讽地笑一声,“替本将军找件衣裳,我倒也想会会你说的这位旧识。”
乐易眯着眼咧嘴笑,慢慢地低头退了回去。潘觉在后面来回看了两人一眼,张张嘴,却欲言又止。
沈晴看了一蹙眉。她本就是一个直性子,最见不得的便是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欲语还休,吞吞吐吐。若是早些年碰上了,她非得把那人的嘴掰开来瞧瞧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可惜了,现在她没这心情。拜拜手便叫他退下了。
“段景,有没有小二的消息?”沈晴回头望一眼段景。那个严小二虽然总是深思熟虑,给她摆出一副深谋远虑的大智莫测的高人样子,可她心里头也担心。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天狼军此番大劫万一真把他刺激到了。那人脑子抽风起来,可是什么都干的出。
可再看看段景的那茫然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并没有把严小二的事放在心上,依旧跟以前一样冷漠的要命,什么都不肯浪费了精力去关心着。
沉下眉来叹一口叮嘱,“你以后也多走动走动,不用总守在我这边,我死不了。”
万一死了呢。段景纹丝不动,也不知他是听没听进去。沈晴也不多管了。把人支出去,接过一位婢女新送进来的一套衣服,便给自己换上。
门外,乐易,潘觉与段景三个人并肩站着,可待遇却是不一样的。段景身边虽不至于说是围上了一圈花楼姐妹,可每个路过的也都给他多多留情,就连乐易都捎带着得了春风拂面。单单剩下潘觉,别说是媚眼,就连冷眼都没讨着。不由发酸地唠叨一句,“想本官年轻时候......”
“与这个可没关系。”乐易依旧的一脸和乐,“谁叫您的威名,连这里的人都多少有所耳闻了呢?”
潘觉闻言偏过脸冷冷一哼,“本官都是按律做事。都是他们自找的。”
一句戏言引出来的话,别人听罢也就算了。正在门后,欲推门而出的沈晴却微微一愣,将这话暗自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