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抹素云,几点寒风,路上的行人依旧乐呵着赶着热闹的集市,疯倦了的黄犬吐着舌头卧在路边户院的门前阶下。正是冬末春初的时节,虽然天气寒了些,可处处生机,一派静谧,和睦无边,完全没有战争将临的征头预兆。
北野寒仔细斟酌着这个赵宏前后的言语,再观他得意骄傲的样子也并不像是在说谎。可是现在毕竟是冬日即将过去,大地回暖的时分,这个时候大批购置冬衣这点难免不让人心生疑点。
沈晴也看出了他眼中的困惑,眼中也染几分混沌,微阖了流转的凤目,再睁开却是一派空明,垂首问那个赵宏,“张老板,可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来过?”
“这个...大概是三集之前,半月有余了吧。”赵宏摸着自己的双下巴,眼中精明。
“半月有余?”一旁的菲勒也愕然出生,那时候北庭可还没有像齐国宣战呢。
北野寒与沈晴相识一眼,各自看透了对方心中所想。也不再理会那边兀自得意的衣铺老板,快步踏出了云衣阁。
“你猜会是谁?”沈晴与北野寒并肩走着,只是腿脚依旧不甚灵便。
北野寒也不等秉烛推着轮椅赶上,一弯腰将沈晴打横抱起,快步穿过人群。沈晴继续问他,“你心中总有个人选吧?你觉得是谁会先知先觉的提前布置好军队?”
“段步凡?”北野寒的语气也不太肯定,虽然他在南疆各处安插了大量眼线,连赌场红窑都有张富贵儿他们暗里盯着,可是南疆县终究是个北庭小县,跨幅虽大,终究是地广人稀,想要在哪个了无人烟的山头荒野藏下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简直再简单不过。
“不愧是我家相公,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沈晴倚着他的胸膛,仰脸微笑道,“可是我还觉得,他只是个暗处出谋划策的,真正掌握军权下达军令他倒还没那个本事。”
“大皇子沈裕?”北野寒眉间一凛,脚下微微一顿,“你是说他们二人联手了?”
“不错。”沈晴点点头,提起唇角,邪魅一笑,“想来你能迎来一个正室也是托他们的福。那个段步凡虽然不会杀我,可给我添堵设绊他还是敢做的。只是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法子,竟然能将你那个举世也无敌的王兄给拿住了。”
北野寒倒没多在意她后面说的话,心中被“正室”二字一震,颇不是一番滋味,也不知是因为沈晴还是因为菲勒。再一扭头看跟在后面,正低着头默然不语的菲勒,心底的混沌更深。
沈晴看出他心里的挣扎,松开勾住他脖颈的双臂,浅浅道一句,“行了,放我下来吧。秉烛也快跟上来了,我坐椅子就好。”
北野寒却手臂用了几分力,将人更加拥紧,“不用担忧,我不会放开你。”
沈晴摇摇头,微叹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我这不是再闹别扭。你只管把我放下好了,那女孩也喜欢你,你当着她的面一路抱我,怕是该伤坏了她的心了。”
北野寒闻言再回头望一眼菲勒,沉下眉,语气微含悔意地对沈晴说了声,“抱歉。”
“该听这句抱歉的不是我,是她。”沈晴看着穿着自己衣裳的菲勒颓然一样地跟着,心中竟无一丝报复后的快意。大概这就是在战场打仗打多了留下来的后遗症,什么事都会不由自主地从对方的角度去考虑。思考他如何布兵,如何出阵,又或者像现在一样如何黯然神伤。“人活着都不易,爱一个也不易。北野寒,你已经伤过她了,不要再将这伤更扩大加深。这样对她太不公平。”
北野寒见拗不过她,只好将人放下来。秉烛见他们如此,赶紧推着轮椅快跑了几步跟上,然后小心地扶着沈晴坐下。他们这样一住脚,额仑菲勒很快便赶上来与他们擦肩而过。就在擦肩的一刻,沈晴忽然伸出手握住菲勒的手,上面的温度一如自己想象的一样,冰凉入骨,“抱歉。”沈晴望着她清澈质朴的眼眸,语气诚挚。
额仑菲勒闻言先是一惊,然后眼底飞快地闪过羞恼,愤恨与鄙夷的复杂眼神,冷冷地甩开沈晴的手,紧咬银牙,用了北庭的语言冷声道,“少在这儿扮好人!”
沈晴望着她加快了脚步独自走在前头的落寞身影,扯唇苦笑一声。抱歉这个词有时候还真的不讨好。她还记得有次自己与自己在王府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沈峰,因为争一把剑而争吵起来,炒的激烈了便动了手,只是小孩子不懂得留手,再加上那个沈峰从未练过武功自然不是沈晴的对手。等沈峰的生母徐氏闻声过来,看到的便是沈峰满身狼狈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而沈晴却提着剑指向沈峰的后颈,好像下一秒就会破空刺入。
这时候她自然会像所有的母亲一样不管不顾的扑上去护着自己的孩子,也情急了,路过沈晴身边的时候狠狠地一巴掌甩在沈晴脸上,然后将还瘦弱的她一把推在地上。
那时候徐妃还遵规守矩,虽然偏爱儿子,并不喜欢她这个前任的遗女,可表面上对她也算客气,因此这大概算是徐氏第一次动手打沈晴。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手,徐氏的心中自然也有愧疚与忐忑,当天晚上她便拿着上好的玉凝露,提着盛满点心的食盒来探看她,也是想今天她对额仑菲勒那样,望着自己的眼睛,捧着自己的手小声地说一声“抱歉。”
那时候她的回答也跟那个菲勒出奇的一致,她说用不着再这儿假惺惺,看了只让她恶心。再后来那个徐妃便再也没有对她说过抱歉,对她也一次比一次更加心寒,也更加恶毒。
有时候她想,如果那会儿自己说一声没关系,那两个人会不会从此便化干戈为玉帛?
以前的事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挽回,可现在她倒是可以决定要不要像当初的徐氏一样与弗受自己歉意的额仑菲勒彻底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