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后门被推开了,那个神族的少年出现在门口。
抒妍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天边,思量他应该没有看见清迦的令兽,脸上便扬起笑容:“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多了。肚子饿了吧?稍等一下,我立刻煮些吃的。”
落澍站在门口没有动,身上穿着抒妍刚才为他准备的白袍,袍子看起来大了些,穿在他身上十分宽松,但是腰带一束,松松散散,反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特别的慵懒。少年已经洗干净了身上的污垢,露出了白皙而秀逸的容貌。眉间一点殷红是印记,冰晶般清澈的眼睛,乌黑的长发还滴着水披在肩膀上,清贵之中又带着摄人心魂的魅惑。
抒妍直直地看了他片刻,笑道:“很美呢!”
面对她这么直白的称赞,即便这不是今天第一回听见这样的称赞了,落澍却蓦地脸颊一热,有些尴尬地低下眼,耳朵根子悄然红了。
“咳!”他环视着屋子,问:“你——你一个人住?”
抒妍点点头。
“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
不料到她竟回答得如何干脆,落澍怔了一下,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在灶台边忙碌起来。吃力地从水缸里盛水,必须站在凳子上才能够在灶台上切菜,弯腰小心翼翼地生火——即使看过了她眼也不眨就能够对付一个神族中人,但此刻这个孩子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地娇小柔弱。
怎么会没有家人呢?她一个小孩子,没有家人在身边的日子又是如何走过来的?可是他刚才在清洗完毕之后暗自打量了一遍,这个凡人的家,除了她拿给他的这一套衣服,真的没有第二个人的东西了。或许她的家人都不在了,可能是死在战争中吧?
落澍伸长要从书架上拿书的手顿了一下——死于战争?那么,只能死于神族间的战争吧?
他突然想知道,这个孩子在救他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抒妍一边忙着下米切菜,一边说道:“你先在我这里住几天。放心好了,今天死了一个风族中人,他们虽然会严加搜查,但绝对不会想到凶手是一个凡人。也就是说,他们是不会搜到这里来的,这里很安全。”
她拍拍手:“至于解除封印——给你下封印的人似乎法力很高,虽然我能解开,可封印一解必定会惊动那个人,泄露了我们的藏身之处,所以我想等你休息好了,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我帮你解开封印。这样一来,即使那个人有所发觉了我们还有逃命的时间,哈哈——”
“你到底是什么人?”少年突然发问。
抒妍“咦”了一声,转身捏着下巴。这似乎是她习惯性的动作,做出这个动作时,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粉嫩的唇瓣微抿,很是孩子气以及狡黠。
“嗯!我当然是你的救命恩人。”
落澍的嘴边抖了一下。很好!居然还会装傻充愣。“你不会是术师的后人吧?”落澍晃了晃手里的书,“你的架上全都是关于术法的书。”
抒妍呵呵地笑了两声:“这个时候你应该很识趣地不要探究救命恩人的身份比较好。如果你有一点点报恩的心意的话,麻烦你帮我看着火,偶尔添点柴……”说着转身就要继续切菜,突地一怔,眼角扫见拿在落澍手里的发黄书本,“呀”地一声叫了起来,立即从凳子下跳下来直朝少年扑了过去。
“别拿这本书!”抒妍跳起来用力地攥住他的手臂,把书拿了回来,“这本书对我很重要的。除了这一本,其它的书随便你看。”说着很宝贝地把书护在怀里。
落澍却没有追问什么,只是苍白着脸,左手轻轻地覆上她刚才用力抓住的右手臂,皱着眉头。
“你怎么了?”抒妍感到有些不对劲地看了过来,不看还好,一看又惊呼起来。
干净雪白的衣袖上,一点点殷红渗透了出来,慢慢扩散。落澍下垂的手掩在宽大的袖子里面,只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而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地垂落下来。抒妍有些慌了,这才记起他的手臂上是带伤的,而自己刚才还那么用力——不对!她记得他受伤的是左手臂,她明明亲眼看见他包扎的。
抒妍脸色一变,把书放在一旁,去拉他的手:“我看看。”
他侧身闪开,道:“我去外面等,不在这里妨碍你。”
“等等!”抒妍迅速地出手抓住他,这次却不敢太用力。落澍挣扎着后退,却不想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孩子的力气这般大,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松开。
“别碰我!”他厉色喊道,眼里充满了嫌恶。
抒妍却没有心情理会他的不善,一手抓着他,一手撩起宽大的衣袖,脸色倏然变了。
本该是白皙如玉的手臂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最可怖的是在接近臂弯的地方,不知被什么利器所伤,竟然被刮了一块肉。伤口看起来是有一段时日了,却因得不到处理而开始腐烂。刚才被她用力一抓,从里面流出脓血来。她抬眼看了看少年依旧皱眉的表情,这么重的伤,他却连叫一声都没有,这样的隐忍。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用力的……”光是手臂就有这么多伤,她无法想象在他的身上还有多么伤口。心里被愤怒和哀怜紧揪着,不由得眼眶通红,“我这里有药。”她急忙拉开柜子最底层,找出了药和纱布,将他拉到桌边坐下。
“会有些疼。”抒妍看了他一眼,便低头认真地处理着他的伤口。
何止有些疼啊——落澍的左手用力地掐住桌子的边角,指关节尹用力而发白,五指几乎要嵌入木桌里面。
她居然连声像样的招呼都不打,便低头手法利落地拿刀子刮下他手臂上的腐肉。割肉之痛瞬间传遍全身,痛得他想要将身边的女孩子一脚踹开,然而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柔软的发丝下半掩着秀丽小巧的脸,表情那样专注而认真。
冰冷的心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触了一下,落澍紧紧地咬着牙关,目光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面前低首的女孩,冷汗一颗颗从脸上划落下来。
“幸亏发现及时,不然你的手就要废了。放心吧!我的药是很好的,任何伤口敷上我的药,十天之内之内就能痊愈。”清理完了腐肉,抒妍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打开瓶子将淡青色的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再细细地缠上纱布。
做完了这一切,她重重地吁出一口气,脸色有些青白。旁边的少年也跟着重重地喘气。他怕再割下去,自己会失去理智了。
“还有很多伤口啊——”几乎用了半瓶药粉才总算把手臂大大小小的伤都涂上了,抒妍动作极轻地放下他的衣袖,柔软的小手覆上落澍的用力抓着桌角的左手,“你的左手也带着伤,顺便让我看看。”
“不用……”落澍刚开口,眉头蓦地紧皱起来。
抒妍微笑着,手底下却稍微用力地掐住他受伤之处,问:“真的不用吗?”
“……”他无力反抗,长这么大第一次无比顺从地把衣袖卷起来。
左手的伤势并没有右手那么严重,除了早先被抒妍看到的那道伤,剩下的都是已经愈合的伤痕。抒妍轻轻地解开包住伤口的手帕,深呼吸了一下。
要是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会痛得哇哇大叫的。
抒妍一边包扎一边想着,抬头问道:“那个——你身上也带伤吗?”
落澍闻言一惊,立即用刚包扎好的右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戒备地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抒妍对着他的举动楞了一下,“你不会以为我会强行脱掉你的衣服吧?”
她说得坦然,落澍却蓦地又是脸颊一热。
“真是……怎么说我也只是一个孩子,还是替你疗伤敷药的孩子……”乌亮的眼睛泫然欲泣地看着她,充满了委屈,“你虽比我大,可也还是孩子呀。大家都是孩子,忌讳什么?况且我只有想替你疗伤,你如此戒备难道是因为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落澍无语反驳,他发现自己在这个女孩子的面前竟然变得如此口拙。面对女孩凑过来的脸,他脸颊上的淡红迅速地变成绯红。只见女孩子唇角一扬,眼睛微眯,笑得像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
将装着药粉的瓶子扔进他的怀里,抒妍从长椅上跳下地,笑道:“剩下的伤口你自己上药吧——咦?什么味道?”她用鼻子嗅了嗅,惊叫了起来,“呀!我的饭!”便急忙转身冲到灶台上。
落澍愣愣地拿着落在衣袍上的小瓶子,看着女孩忙碌的身影,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红晕。
“真是的,一锅饭就这么烧焦了……”只听见抒妍在灶台边埋怨,蓦然回头对着他老气横秋地说道,“你这么大的人了,也该学会照顾自己。脾气再倔,受伤了却一定要告诉别人,知道么?”
他的心里却不禁泛起一股苦楚,涩然道:“你叫我跟谁说?”
“跟我说呀!”她笑盈盈地说道。
少年握着瓶子的手抖了一下,默然地看着她。
一年了!整整一年,他却仿佛经历了十年之久。身上的伤口见证着一次又一次的辱骂折磨,这一年的阴暗当中他却从来没有喊过一声痛,没有乞求过一次饶恕,甚至在最痛苦的时候,连祈祷死去族人的灵魂保佑都没有。因为他知道,这天地之间,他是孑然一身。
然而在这个女孩的面前,他冰冷的心似乎碰触到了一丝轻轻的、柔柔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