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四叔说要去铲除妖孽,不少人都打算跟着,一来是心中好奇,打算见识见识秦大仙的高超手段,二来也确实想尽一份自己的微薄之力。四叔摆了摆手,道:“除妖之事非同儿戏,咱在明处,妖躲暗处,去的人多了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在众人的商议下,最终决定让吴二壮和黄大牙两人陪同我和四叔前去。吴二壮是事主,一定得跟着,而黄大牙胆子大,身手好,深得四叔欣赏,因此也给带在了身旁。
我们略作打点,在村民的目送下离开了吴家。我们顺着黄鼠狼留下的血迹前行,开始的时候很容易辨认,草丛中、裸石上到处都是,但后来血可能止了,痕迹变得浅薄,不过从它的走向来看,应该是扎入了前方的这片黄袍子山中。
头顶是夏日正午的烈阳,喷吐着毒辣的火舌,烤得人喘不上气来。眼前则是漫山的野树、野草,黄色的地表偶尔从几乎萎蔫了的绿野中突显出来,仿佛是山体表面的一块块肤斑。
这黄鼠狼不走好路,专找些土沟、草丛来钻,坑坑洼洼地让人走起来十分吃力,再加上血痕越来越少,想顺利地追寻到它的踪影已几近无望。四叔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番周围的地势,然后张开嘴,缓缓吐出了白骨灵蛇。
这条蛇仅有一尺多长,通体雪白,纤薄的身子几无一丝余肉,骨骼的形状走势清晰可辨,已有了上千年的道行,是四叔的护体真仙。我曾亲眼见它力敌一条三丈多长的金鳞角蟒而不落下风,是当之无愧的万蛇之王。
这白蛇晃晃雪白的身躯,头顶那颗桂圆般大小的艳红色肉瘤一缩一放,发出了一声怪异的锐响,而后从四叔的掌心爬到了地上。
对于人类来说,想要凭借气味去追踪一只逃掉的动物,无疑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但对于白骨灵蛇,这种事却是轻而易举的。它不断吞吐着开叉的舌头,来捕捉这只黄鼠狼沿途留下的气味分子,并以常人的速度在前方带路,以使我们能够顺利跟上。
不用再吃力地寻找那些可怜的血痕,我们都轻松了不少。我有些埋怨四叔为什么不早点将这位仙家请出来,可转念一想,四叔把这灵蛇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不到万不得已,会轻易取出来示人吗?
天气实在太热,除了四叔,我们每一个人都光了膀子,饶是如此,仍不免汗流浃背。我心中早就有个疑问,不过一直以来也没找到机会和四叔请教,现在正好闲下来,便加紧两步与四叔并行,问道:“四叔,我记得咱来吴家之前,您闭眼掐指一算,便算出了吴家有血光之灾,这可真是太神了,您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要不您也教我两招?”
四叔一直跟在白骨灵蛇后约一步半的距离,这是个安全距离,既能在突发危难之际,当先护住白骨灵蛇,又能避免跟得太近,因白骨灵蛇的骤停而收势不住踩到它。四叔看了看我,边走边道:“隔行如隔山,我做的这些事在外行人眼里看起来挺玄,实则不然,只要讲出来,谁都能理解得了。但理解归理解,却不是你能学会的。”
“是吗?理解后还学不会吗?听着还是挺玄的。”
四叔用眼角的余光向后瞥了瞥,发现吴二壮和黄大牙已落在了几步开外。这黄袍子山附近的景色他们恐怕已经看过了百遍千遍,早无任何稀奇可言,因此只顾无精打采地闷头走路,并未留意我和四叔的谈话。
“我用的是——通灵术。”四叔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
对四叔而言,保持高度的神秘感是他们这行的生存之道,因此在外人面前,他向来是神怪不离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给他说得天花乱坠、鬼神横飞,但也许是对我过于疼爱,在我面前,他总会交出自己的实底。
“通灵术?”我瞪大了眼睛,“您不是一直不相信鬼神之说吗?怎么,现在改道了,开始信奉这些迷信思想了?”
四叔白了我一眼:“人们现在所说的迷信,有一部分是真正毒害人们心灵的封建思想,留之无益。但还有一部分,当今之所以被称为迷信,是因为科学的发展尚不成熟。你想想看,大自然经历了上亿年的演变,而我们人类的历史,不过才短短万年,而且其中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处于茹毛饮血的未开化时期,怎能将自然界的奥秘揭示清楚呢?等以后科学成熟了,涉足的领域广泛了,那么现今所谓的迷信,会有相当一部分融入科学的范畴,被人们所认知。
你把通灵和鬼神联系起来,未免太狭隘了些。我所指的灵,是生灵,是自然万物。你知道,人类处在不断的发展中,而自然的万物也不可能是静止不前的,它们在与人类、与其他生灵的较量与竞争中,同样获得了极大的发展,而有的动物在某些方面更是超越了人类,当你与它们中的谁取得某种联系的时候,那你便能够了解到常人所了解不到的事物。”
望着白骨灵蛇飞快地在草丛中蜿蜒前行,四叔继续道:“我所通的灵,便是这白骨灵蛇。它是咱们青龙岭一带的蛇王,青龙岭附近这几个村子所发生的大事小情,只要它想知道,便自会有蛇向其传达,它再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告知于我。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所培养出来的默契为根基的,这并非易事。”
四叔说到这,叹了口气,他看着我,眼神中竟闪烁起晶莹的光泽:“这次进山,对手的实力不容小觑,我将这些实底告诉你,是想万一我回不来了,你能帮我照看好白骨灵蛇。它的命,比我的更值钱。”
我心中一凛,大声道:“四叔,您怎么能说出这种丧气话!快朝地上‘呸呸呸’,刚才说的话不算数!”
四叔见我急了,忙道:“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刚才说话没过脑子,是我不对。”
身后的吴二壮和黄大牙见我二人吵了起来,忙跑过来询问怎么回事,四叔摇摇头示意没事,吴二壮道:“大仙,我看现在咱们走的方向应该是去仙道山,黄袍子山最里边的那座,据说是古时候扑灭山野大火的那个老道最终隐居之所。”
“哦,是吗?”四叔放眼远眺。
“不会错,我和哥哥昨天便是在那儿遇到的人参精。不过和我们当时走的路不一样,今天走的基本是直线,穿山而过,近了许多。”
众人边走边议论,又过了许久,便听前方传来了哗哗的落水之声,走近一瞧,见是一汪方圆二十余丈的潭水。潭水北面的山崖上,一条十数丈高的瀑布垂挂下来,犹如一条白龙,沐着日光,钻入了清澈的潭水中。
“就是这,”吴二壮一指清潭对面的山崖,“这段崖连着的那座山便是仙道山,而那儿,”他又一指不远处的一棵歪脖松,“便是我们昨天下夹子的地方,人参精就是在那儿中的埋伏。”
四叔顺着吴二壮的指向扫视了一番,又低头看了看白骨灵蛇。它此时已经不再向前,停在了潭边。
“看来就是这里了!”四叔弯腰打算将白骨灵蛇拾起来,可未等手触到它的身体,便见它突然人立而起,直着身子,抬头两眼直勾勾盯着瀑布,头上的红冠同时一缩一放,再度发出了一声锐响。
四叔一愣,猛然抬起头来。我们也随之望向瀑布,盯了半晌,才发现在那高高悬挂的瀑布后,竟然映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鬼影。
众人刚刚来至潭边,未待休息,突见一鬼影悬于瀑布之后,猝然间无不惊骇。瀑布的水流并不迅猛,几乎是贴着崖壁刷下来的,那条影子就悬在四五丈高的地方,隐在溅着白色水花的水帘后,依稀能够分辨出是一个长发长袍的人形轮廓。他垂手而立,头略低,一双眼睛却是黑中透亮,偶尔从不甚稳定的水流后透出光来,盯得人头皮发麻。
“什么人?”黄大牙当先朝那影子吼了一声。他的声音很大,其中夹杂着一股不可抑制的干涩,显然很紧张。
同样紧张的还有我和吴二壮。这旷野深山中,常年无人来往,这影子会是个什么东西?若说是人,为何会挂在水帘后?若说是鬼,这大中午的便出来示人,未免也太凶悍了些。
影子并未答话,依旧在原处悬着,动也不动,不过看其姿势,倒不像是具尸体。我突然想到他会不会是一个人形的石刻,被人雕凿在了这高高的崖壁上?
我认为自己的推断合情合理,然而未等我向众人提出来,吴二壮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猎枪,耳中只闻“嘭”的一声巨响,飞蹿而出的铁弹直朝那瀑布后的鬼影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