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堡。
兰苑。
长久无人居住,也没有丫鬟仆妇出入,只有被欧阳无非称为妙姨的中年女子每天晨间例行打扫一次。
妙姨虽不能语,但是感官还是敏锐的,这几日,她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这院子阴森幽冷也不是一日了,她早已习惯,奇怪的是,她总觉得有人,可细细观察之后明明是没有人,六叔总是说她疑神疑鬼,她也只好当自己老了,胡思乱想。
归云生与独臂人坐在房梁深处,直到妙婆婆与六叔出了院子才落了下来。
“君无名来过了。”归云生道。
“如果是药圣救走了易风,那么易风自然有可能不死。”张云道。
“能让冷壁秋都没有出手机会的人轻功身法必然已经巅峰,除了沧月岛镂影步大概也只有药王派的幻影身法了吧,可惜啊,冷壁秋居然不会。”归云生话了,微叹。
“他会是易风身后的人么?”独臂人道。
归云生神情微凝,道:“现在看来应该是了。但这并不像他的作风啊!”
“或许这之中也有隐情,否则依秦用的为人怎么会重出江湖?”独臂人道。
“这倒是。”归云生依然费解,但,想不通便不再去费神了,归云生心性最是通达,转而道:“关剑少的地方已经弄清楚了,只是周围太多陷阱,里面不用说更是机关重重。”
独臂人道:“真救不了,就算了吧!”话很冷,但眼睛里却掠过复杂的情感。
归云生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苦,他是你儿子呀!”
“自九嶷一役,百十位兄弟先后残死,我便只为他们复仇而活,如果是我的儿便要了解我的命是兄弟们护到最后的,没有他们就没有我,没有我就没有他,他本就是为复仇而生。”
归云生无语,这些年他劝了很多次,但都是徒劳,只好转了话题,“祖儿说离珞是冷壁秋当年的女儿。”
独臂人道,“嗯,你已经告诉过我了。”
“那我是不是还告诉过你,你儿子说那是他的女人。”归云生渐生笑意,其实他很欣慰,剑少不论是当年在魔鹰门,还是去风雨坞,直到现在一直被追杀,做为师父的他是一直关注着的,剑少已经二十三岁了,可是这么多年,没有跟任何一个女子有过交集,他一度以为是他们把他给真训炼成一把剑了——连七情六欲都没有,归云生不是没有后悔过的,毕竟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像一个冷漠的杀人机器,他心里并不好受。
那天剑少拒绝他之后,他反而从心底里放松,他一向通达,知道仇恨这种事不能太执着,张云有理由执着,但是他不认为剑少就应该陪着父亲执着,他能有自己的想法,挺好,他能有喜欢的女子,懂得爱一个人,真的很好。
他再不需要担心剑少的心是不是一片冰冷而荒芜的雪原。
“你想让我成全她与张剑?”独臂人道。
归云生皱眉,“自己的儿子叫得像陌生人,至于么?”
独臂人道:“冷壁秋能为我所用固然是因为她怕萧慕雪杀他,当然他也恨欧阳廷那个狗贼,但是你叫她女儿嫁给剑少,他恐怕是不愿意的。”
归云生轻轻一笑,“冷壁秋当年弃了萧慕雪母女而去,那女孩认不认他都一说,他恐怕是管不了这么多的。”
“剑少何尝不是,他喜欢什么人,和什么人在一起,你觉得,我能管得了?”独臂人道。
“哈哈,这话倒是不差。”归云生笑道。
独臂人不再关心这个问题道:“当时你为什么不让我出手杀了他?”
“谁?”归云生尚未回过神。
“易风。红衣三老杀易风那天,我们可以斩草除根。”
“你杀他作什么?你没听欧阳廷说当年叶雄之子已然死了。”归云生道。
“可他确实是叶雄之子。”独臂人道。
“燕九违都掘墓看过了,我当然相信他不会找错人,可是他们都说叶雄之子死了,连莫殊都信了,所以即使易风活过来,也没人相信他是叶雄之子,欧阳廷不顾一切杀他,他要是好了能不杀回来?欧阳廷有麻烦,难道不是你乐见的?”归云生笑道。
独臂人张云没有笑,“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易风能想起灭门的那个晚上,又怎么会忘了我们?”
归云生敛去脸上残存的最后一丝笑意,缓缓道:“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欧阳廷那样强。而我们还有祖儿这张牌。”
明月近中天,月光透过窗外的树影从敞开的小窗洒进来,正好有一缕落在棋盘之上,那光正好罩住了中间一团密密麻麻的黑子,而在月光下,黑子中间那颗棋子变得不那么黑,仿佛有些透明。
张云的目光落上去,便离不开,归云生一瞧之下,更是神情凝重。
两个互望一眼,开始试图拿起那颗黑子,但是却有近乎相等的力量在与他们拨河,试了好大一会,棋子仍是抠不动分毫。
棋子拿不起,归云生便想挪动棋盘,一挪之下才发现,这棋盘是与地面上的石板连在一起的,而那石板的硬度与厚度都非普通石头所能比。归云生摇头兴叹,并非他不想撬开地板一探究竟,而是因为这屋子只有这一块地板,连四面的墙都是建在这石板之上,换句话说,他要是想撬开地板,得先把房子扒了。这又不是自己家,那里能想扒就扒。
月光持续照在棋盘之上,起始只有中间那粒黑子变的透明,渐渐,整个黑色石板刻线的棋盘都渐渐变得有一些些透明,若不是刻线的颜色变深,很难察觉到是石头在变得透明,更加明显的围棋线条纵横如剑,如网,也如迷阵。
归云生道:“很诡异,虽然我不解,但应该与碧灵宫有关系。”
独臂人张云知道他游历颇广,学识眼界都高于常人,所以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只是冷冷笑道:“欧阳廷与碧灵宫有关?这消息恐怕会让很多大人物们吃惊吧!”
归云生道:“碧灵宫的邪法才是真邪,若是修炼碧灵宫的功法,女子倒还好,男子修几年便会阴气大盛,欧阳廷近几年没有出过手,但我看他应该没有修那些功法,而且,我总觉得当年冷壁秋换给他的那本书肯定不简单,你看秦用的境界,便知那本书决非寻常。冷壁秋当时的境界看不懂,便以为药王派的东西他看了十几年都没看懂,给了欧阳廷他也未必看的懂,这想法何其愚蠢!”言罢摇头叹息。
“那本书真有那么玄?”张云除了仇恨执着之外,对其他事物都没什么兴趣,此刻听得归云生这样说,也忍不住问道。
归云生点点头,“这几年,我无意中见过一次秦用,他简直不像尘世中人。”
“什么意思?”
“那本书,应该是修的世外法。”
“世间真有世外法?”张云问道。
归云生没有回答,不确定的事,他不想从自己口中说,只是道:“近年,我总觉得,任何一种功法修到极致,也许别有洞天。”
他们不出现,武林盟便一直关着剑少,但是张云也绝不肯明知那牢笼陷阱重重、机关密布而不惜全军覆没,因为他眼里仇敌的生死比剑少的生死更重要。
归云生道:“我现在才发现,有时候人多是有些好处的,我们只有这几个人。
张云黯然。
归云生道:“有个消息,不知道你会不会认好这是好事。”
“什么事?”
“天魔教请我出任大法师。”归云生道。
张云看着他,“师弟何时去了天魔教?”
“一年前去弓月城杀昔日江南镖局主事杨实时遇见了天魔教主点一子。”
“师弟怎么回复?”
“我没有回复。”
“为什么?”
“因为我怕会有现在这样一天,不得不求助别人之时。”
张云沉默。
“据说,”归云生斟酌用词,“当年张超师叔自刎时,上任天魔教主很是伤心。”
“是很伤心。”张云依旧淡漠,“但是父亲当时要他答应待我成年之后,不得要我入天魔教。后来我离开天魔教入中原,他把教主之位传给了点一子后便也亡故了。”
“师兄不想借剑?”归云生道。
张云道:“虽然很想报复武林盟,但我也记得父亲宁死也不愿张家子孙再入魔教。”
“魔鹰不是魔?”
“师弟,我创立的是天鹰门,是武林盟那帮混蛋生生把天鹰叫成了魔鹰。”
“就知道你不愿再与天魔教再沾上关系,要不我当时可能都答应了。”
张云低头,许久,抬起头,微笑,或许是太久没有笑过了,笑得很生涩,说道:“师弟,你这样的人的确不该随我一直活在这不见天日之处。”
话犹未了,归云生已然大怒,“你什么意思?讥讽?”
张云摇头,“师弟惊才绝艳,若非被我连累……”
归云生拍案道:“再这样说休怪我冒犯师兄了。”
张云久久注视着他,伏身行了一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