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沟去赶集的人不少,路上,不时有本村的人超过她们,跟她们打招呼:“赶集哪,师傅?”或者“去摆摊哪,先生?”再或者就是“又去镇上为人祈福哪,老神仙?”也有人按着村上的辈分来称呼潘淑禾的瞎眼老娘。听得出来,村人对她是尊重的,也是惧怕的,惧怕里含着尊重,尊重里含着惧怕,村人们尊重她为他们镶解灾祸,可也害怕她弄些乱力怪神来诅咒他们。
出了五里沟村不久,在朝大路上拐的一条小路上,却围了男男女女数十人,那些人停在小路朝大路拐弯的路口处的狭窄小桥旁,不知被什么阻住了。
潘淑禾牵了瞎眼母亲走入人群中,过问究竟,还没等潘淑禾的瞎眼老娘将话问完,一些人就争先恐后地向潘淑禾和她的瞎眼老娘讲述他们见到的情景,这些人个个面露惊恐之色,却又有些掩不住的奇怪的兴奋。但是,他们都是压低了声音的,有的使用的是气声。那么多的嘴巴在一齐喷吐口水,唾沫星子喷了潘淑禾的瞎眼老母满脸都是,弄得潘淑禾的瞎眼老母反倒是越听越糊涂,于是说:“你们别都说话,要不,淑查他娘,你跟我说,慢慢说。”
潘淑禾和她的瞎眼老母总算听明白了,原来是那座五里沟人赶镇集必经的小桥头上有两条蛇在交配。村人们笃信,蛇是有灵性的动物,看到它们行云雨之事已是不吉,若是惊扰了它们的美事,还不得惹祸上身遭受报应啊?赶集的村人们既不敢惊动它们将他们吓跑,更不敢从它们面前经过怕受到它们的攻击,所以就全滞留于此。
这时,三年前,那个曾被潘淑禾咬过的男孩的哥哥冒出一句吓人的话:“啊,不好了,我怎么看到那两条蛇好像窜过来啦!快跑啊。”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朝四下里溃逃而去,跑了几十米方停下脚步。惟有潘淑禾和她的瞎眼母亲岿然不动。
众人跑远后发现并未有蛇飞爬而来,就又有十多个中年男女重又走近来,围在潘淑禾和她的瞎眼老母身旁。有人埋怨那男孩的哥哥,说他长了一枚鼠胆,亏他还是个男子汉呢。
这十多个中年男女都是五里沟村迷信且封建的人,他们几乎全眼皮不眨地盯着潘淑禾和她的瞎眼老母,似乎能从她们脸上盯出驱逐两条蛇离开桥头的良计妙策。他们觉得,潘淑禾和她的瞎眼老娘都是可以通神通鬼之人,火焰较高,灵力比他们强得多,她们若是没了办法,那他们这些人只能苦苦地傻等那两条在众目睽睽和阳光照耀之下展示厚颜无耻的骚情的大蛇在快感过后离开此处。
众人发现,潘淑禾的瞎眼老母的瞎眼闪动了一瞬,阳光刺在她的瞎眼上,反射出一芒死光,然后,那双瞎眼又闭合上了。人们再看武高武大的潘淑禾,阳光很肆虐地在她的黑黑的脸上闪烁着,显得她高高的鼻梁十分反光,那三粒麻点像是在阳光下跳舞一般地动着,动着。潘淑禾顿然放下了手中的竹竿,说:“我去看看。”
瞎眼老母劝阻道:“你能干什么?”
潘淑禾却置若罔闻,迈着比一般男人还要阔大的脚步朝前走去。
瞎眼老母在她的身后说道:“你个傻闺女,难不成又犯病了?”
潘淑禾行至桥头,果见两条挺大的花蛇交缠在一起,颈缠着颈,尾缠着尾,两条蛇身有些亲昵又有些下流地舞动着,蛇眼竟弯弯的,满是享乐的欢情。潘淑禾站着观看,抽了抽鼻子,她嗅到了一种她从未嗅到过的气息和滋味儿,她说不出那是些什么,其实,那气息和滋味儿叫作“蛇之****”。
于是,潘淑禾无意中要来搅扰那两条蛇的美丽春梦了,她用力地“吭、吭”了两声,而后吐出一口浓痰,将浓痰吐到了两条蛇交合的颈上。可是蛇们仍然不为所动,继续尽情欢舞。
只见那潘淑禾迳直走上桥头,弓下腰身,拨拉开缠绞在一处的蛇尾,两条蛇竟仍然颈部相交,似还沉醉于欢乐之中没有自拔出来。潘淑禾一手握住一条蛇尾,像撕一截开了头的搓好了的绳子似的,“哧拉拉”将两条陶醉缠绵的蛇撕扯开来,在蛇们尚未从甜蜜中回过神来之时,潘淑禾抓着蛇尾左右开弓,用力地摇出飞速的圆圈。蛇们本来就因了快乐有些晕乎乎地像喝醉了酒,如今突遭极速且出其不意的旋转,更是昏头昏脑,将狡诈与聪明全抛到了九宵云外。
潘淑禾一边旋转挥舞两条淫蛇,一边泰然自若地走向她的瞎眼老母以及那些围绕在她老母亲身边的人。当人们看清了潘淑禾手中所拿物件为何物时,惊吓得纷纷躲开来,但因了好奇却并未跑远,脸上却写满惊惧。
潘淑禾继续舞动淫蛇,只见阳光在蛇身上跃动,一闪一闪的,煞是刺目。那潘淑禾的面孔看上去却很是冷峻,她走到了一块大石头前,只见她将手中的两条淫蛇同时“叭”地一声甩向那块巨石,在一霎那间,那两条淫蛇的头部在巨石上绽放开来,如猩红的小花瓣一般地射向阳光,继而四处散落。
十几个人围拢上去,只见那两条方才还耽于****的挺大的花蛇头部成了肉酱,而蛇身却仍在一抽一搐地动着,煞是瘆人。再看那潘淑禾,却像个没事儿人一般,脸部喷了十几滴蛇的鲜血,阳光怒射在她的脸上,连阳光也变成了猩红色,在她的脸上跳着,跳着。
潘淑禾对着众人微微地笑了笑,然后垂下眼皮,看着脚下的那两条蛇从垂死走向彻底的死亡。
那两条蛇终于停止了最后的挣扎,结束了从美梦到恶梦的整个过程。
潘淑禾为五里沟赶镇集的人扫清了前进路上的障碍。
可是,却并没有感激的情愫从他们的心中升起,反倒是,人们大多背转过身去,倒抽了好几口胸中的寒气,心里偷偷地想,这个潘淑禾哟,以后会找个什么样儿的男人过日子呢?这样的女人,用好了,是福气;用不好,就成了灾气。
村人们再度快快地走上了赶集的路,将潘淑禾和她的瞎眼老母远远地甩在了后边。
潘淑禾牵起瞎眼老母手中的竹竿,背上算命卜卦一应物品,两个女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慢吞吞地朝着她们的目的地进发。
却说玄朴大师在潘淑禾的体内,将潘淑禾的一言一行一静一动尽收入耳尽收入心。别说五里沟的那些村民,就连经多见广、既通人义又精道义的玄朴大师都对潘淑禾的变化、举动始料不及。
本来,当玄朴大师发现潘淑禾立于桥头之时,就想点她的穴然后用道法将两条淫蛇驱走的,可是他转念一想,想看看潘淑禾到底会做出什么来,他想在最关键的时刻,他适时地向潘淑禾伸出援手。可是,三年过去,这个生命力本来就蔓生蔓长很是蓬勃的潘淑禾的魂之力为什么会如此强大?
玄朴大师省悟过来了,他在为潘淑禾准备补魂和正式补魂的过程里是有失误的,他不该选择那五个老鬼的魂魄,那些个老鬼,虽是自甘堕落,不思进取,看上去老实,没一点儿出息,可是心态却严重地失衡严重地异于常人,见识也异于常人,那些落魄的消极的思维里其实是蕴含着刁钻古怪的,有些思想甚至十分的危险,是与主流倒行逆施的。
试想一下吧,这么多的老魂里这些可怕的糟粕在顽固地渗入潘淑禾的灵魂深处并且与潘淑禾那本来就千疮百孔非常残缺的灵魂合而为一之后,能不产生出一种让人料不到的或者完美或者邪恶的能量吗?更何况还有那大狼狗的残渣余孽在内呢。
玄朴大师闭了闭眼,摇了摇头。唉,看来,拯救潘淑禾的巨大工程远没有结束,我玄朴还任重而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