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又一位前来报到的同学来了,选择了与靖南隔了小小的走道但是靠墙的位置的下铺。他对着靖南看了一眼。并且向靖南笑了笑。靖南对他点了点头。
同学说:“刘靖南,你好。”
靖南稍微愣了一下,不明白同学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可他对这位同学却还没有什么印象。“你,你是……”
“我叫景明灿,是从河南平顶山市来的。”景明灿又对靖南笑了笑,露出一口挺白亮的牙齿。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来报名登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因为一看上去,你这人就挺好的。还有,你看上去,比我们小得多。我看了看登记表,就知道了你叫刘靖南。”
“哦,是这样。”靖南并不愿太过于被人了解。
两天内,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到寝室,房间里一下子满满当当的。
房间里只有一张书桌,书桌靠窗摆放,两侧各有一个较高的方凳。同学们整理好床铺后,就坐下来休息,有的坐在方凳上,有的坐在床上。大家互相看,也在互相地问候,以去除陌生的气氛。
靖南和陈宇蒙坐在靖南的床上。这时,有人提议大家作自我介绍。因了靖南并未放下心事,陈宇蒙又在陪他忧伤,所以就很少接别人的话头,也没有仔细听别人说话。及至后来,看到别人全齐刷刷地看向他们并听到有人问他们话时,两人才知道他们并未向同学作自我介绍。于是,陈宇蒙站起来,在作自我介绍时顺带着把靖南一并介绍了:“我叫陈宇蒙,他是刘靖南,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是高中的学友,说起来,还是高中的室友哪。哈哈。”
显然,陈宇蒙的回答并不全面,有人似乎对靖南更感兴趣,就问靖南:“刘靖南,你是来自哪座城市呢?”
这话让陈宇蒙略觉尴尬,因为他刚才已经说过他跟靖南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现在却有人单单对靖南表示出兴致来,且问靖南是来自哪座城市,好像他陈宇蒙是铁定来自农村似的。
靖南讪讪地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我家不是城市的,我来自农村,说起来,是个很偏远的山村呢。”
“啊,是吗?”景明灿说道,“可是看起来,你不像是生长在农村的呢。”
好几个同学也跟景明灿发出类似的感叹。
靖南只好强调说:“我真是从农村来的,世世代代都在务农。好在,我现在考上了大学,算是跳出了农门吧。”
同寝的肖三立说:“我跟靖南一样,也是来自农村呢。不过,其实农村现在也在变好呢,看样子,将来会比城市还要好。”
有人打趣肖三立:“没人说你是来自城市呀?”同学们就哈哈笑起来,但是却并无任何恶意。
这时,高音喇叭里响起铃声,是午饭时间到了。
407号房间里的八个男生走出寝室,下了楼。靖南跟陈宇蒙走在前头,景明灿胳膊一扬,手搭上了靖南的肩膀,其他同学有的也跟他们一样,很自然地搭肩搂背地朝前走。对于男性而言,处在少年和青年初期的人,他们的友情常常呈现出一种非常别致、美妙而迷人的情景,他们也会攀着肩膀或搂着腰身走路,他们也会嘻哈、追逐和打闹,他们甚至常常有着身体上的亲昵的摩擦和接触,可是,那情景却让人觉得无比纯洁,毫无杂质;但到了青年后期、中年以及老年,倘是有人再有如此的动作和行为,则就令人觉得奇怪、不齿和污浊了。真是要多怪有多怪。
贾世直曾说学校分管领导对新大学生的军训工作安排有失误,看来这话不太确切。因为正式开学两天后,新生们就开始了两个礼拜的军训。说是两周,其实掐头去尾不超过十天。可是这十天却是很磨炼人的意志呢。站军姿,队列训练,摸爬滚打……苦,累,却让人很痛快,痛快得让人忘了想一些烦恼和忧愁的事情。军训过程中,靖南、陈宇蒙和景明灿不仅是在一个军训连队,且仍是在同一个班上。因为靖南跟陈宇蒙是铁哥们,形影不离,景明灿便将他们俩都视为好友。在难得的休憩时间里,他们三人会一起聊天,话题几乎不着边际。在他们三人的感觉里,看上去,他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只是让靖南有些愧疚的是,景明灿对他和陈宇蒙是无话不谈,他和陈宇蒙在心里并没有完全接受他,特别是他,没有将心里最大的烦忧对景明灿说出来。靖南了解到,景明灿来自一座中级城市,父母都是当地的机关工作人员,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却是生长在衣食无忧且教养良好的氛围里,人比较聪明,也能够设身处地地理解他人,虽然有时说话会直入主题。
有一次,景明灿这么问靖南:“靖南,你看上去阳光灿烂的,可是我发现,你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微微皱起眉头来呢,像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心事似的。”
靖南笑了笑,说:“没有啊。可能我就是这样儿吧。”转而一想,他继续说道,“哦,说没一点心事是假的。我有时候会想,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入学,适应新生活,军训,事儿特别的多。我本来还想过周末出去找一份零工打打呢,看来这学期是不行了。”
景明灿说:“你对我说你家情况。既然我们有缘成为好朋友,有什么难处,你一定跟我说,别一个人死扛着。”
“行。”靖南说道。
军训终于结束了,学生们进入了不太紧张却比较有序的学习节奏中。
离家两千多公里,靖南像是真的想忘记家乡似的,他没有给任何人打过电话,虽然在手机不普及的年代,但这不是绝对理由;他也没有给任何人写信,却意外地收到了潘淑禾寄来的几封信,真是让人气馁。潘淑禾写来的信上,信封上的大字歪歪扭扭,像是用火柴梗搭起来似的。每一封信的信封,都皱皱巴巴脏兮兮的,像是在裤兜里放了几个星期。靖南每次收到信后总是羞得躲在厕所里看,看过后赶紧毁掉,惟恐被人看见。潘淑禾的信近乎空白,没有什么重要内容,无非是几句拙劣的问候。
其实靖南想过给潘淑禾写一封信,他想,在信上也许能把当面说不清的话说清楚,他想把不能跟潘淑禾结合的理由说得更清楚一些。他对了一张空白的信纸坐了半天,搜索枯肠,绞尽脑汁,好似一个作家在构思一部需要呕心沥血去创作的长篇小说。他下笔如有绳,像被什么圈套束缚着,又像是怕动笔不慎碰响了地雷,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的,最后,一张纸上还是一大片空白。他很丧气地把纸团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