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雲的府邸在南街胡同,虽然地段不是很好,但景色雅致,周边的环境也好,大多都是文官清流之辈,寂静清幽,没有丝毫的喧哗,还不时有丝竹之声绕梁不绝。
姬府面积很大,但是只有姬氏一家三口,显得很是空旷,如今多了安若梅也还是绰绰有余。
其中最大的一个院子一直门锁紧闭,姬府里的老人都知道,这个院子早已布置一新,原先是给姬雲成亲准备的。可是新娘从妹妹换成了姐姐,这个院子便锁着,一直没有动用。只有一个又哑又聋的老婆子住在里面,加以打扫看顾,有时候,姬雲闲暇时,也会进去亲自整理。
此时已快年关,院子里开满了红梅,梅花清幽的香气飘了出来,沁人肺腑。
安若梅站在院墙外,看着院内横斜而出的花枝发呆,琉璃陪在她身边,可惜的看着那些梅花道:“也不知大人是怎么想的,这样好好的院子锁起来,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精致。这个院子比夫人您的还大,风景也好,奴婢听说院子里还有一个很大的荷花池,里面养了许多红色的锦鲤。”
安若梅幽幽道:“芸熙喜欢钓鱼,也喜欢在池塘边看书。”
琉璃顿时哑口无言,不敢再多嘴说一句话。
身后却传来姬氏恼怒的声音:“怎么还在这闲逛,那床面绣好了没有。”
琉璃回身给姬氏行礼,一边低声道:“老夫人,天太冷了,都捏不住针,能不能等……”
姬氏骂骂咧咧的:“养了一群废物,如今你们国公府和实际分家也没有区别,以后大房承袭了国公之位,你们二房就什么都不是,在这摆什么小姐架子,装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给谁看啊。”
琉璃想要辩驳,安若梅却拦住了她,颔首道:“婆婆,我知道了,这就回去,很快就可以把床面绣出来,肯定能赶上您新年的时候用。”
“还有珍儿那,新年的时候当然都要用新的,你可手脚麻利点,不要偷懒,知道吗……”姬氏喋喋不休的斥责着,安若梅只垂首听着,也不反驳,也不应声。
姬氏骂的累了,刚想要走,却看见管家福安带着两个小厮抬着满满一筐菜走了过来。
姬氏更加不满:“只是一个聋哑婆子而已,吃的倒不少,可以赶得上好几个人吃了,真是浪费……”
“母亲……”姬雲清越的声音传来,打断她啰啰嗦嗦的话语:“天气寒冷,母亲怎么不在房中好好歇歇,让他们多送些银炭过去,把屋子烧的暖和些。”
看见姬雲,姬氏眉开眼笑:“我只是在房里呆的闷了,出来走走而已。”
“母亲,以后您老人家不要老在这转悠,这地方偏僻,路又不好,小心摔着。”姬雲的声音温柔体贴,但姬氏的脸色却有些惊惧,强笑着答应便慌不迭的转身,拉起刘贤家的婆子走了。
姬雲面对安若梅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走进了院子。清幽寂静的院子,满园的梅花开的如云蒸霞蔚,地面也落满了或红或白的花瓣,远处的荷花池虽然残败,但池塘边却载满了青翠碧绿的常青树,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美轮美奂的恍若仙境。
大门随后就关上了,姬雲飘逸潇洒的背影也消失在门后,消失在梅林中。
梅花树下,一个清瘦的女子伸出手臂,拉着一枝红梅,在鼻子下轻嗅。她的手腕雪白,和鲜红的梅花相映成趣,她的脸美丽姣好,只是眉头轻轻蹙着,好似有无限的愁绪凝结。
姬雲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满含柔情的看着她,全不管天空又开始下雪,雪白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落在她乌黑的发鬓中。
雪越下越大,风也大了,将枝头的梅花吹落了许多,镶嵌在她乌黑的秀发中,将她的小脸衬托的更加清丽优雅。
姬雲叹息了一声,脱去身上的狐裘给她披上,柔声道:“开始下雪了,进屋吧,小心着了凉。”
那人身子微微倾斜,便避开他的手,但身子也不可避免的转了过来,面对着他。澄澈清透的眼睛淡淡的看着他,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是眼底深处有彻骨的恨意一闪而过,声音却很平静:“难道你要将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吗?”
姬雲淡淡道:“大军班师回朝,百姓夹道欢迎,鱼龙混杂。二龙山的三当家楚明兰趁机劫走了安芸熙。次日仓皇逃窜出城,被千风追上,眼看就要落败,便引爆了霹雳弹,和安芸熙同归于尽,前几天,我还曾去她的坟前祭奠。”
那女子吃惊的看着他,姬雲继续幽幽道:“安芸熙已经死了,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那女子难以置信的不住后退,身子趔趄着就要摔倒,姬雲忙伸手去扶,她用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进屋去了。
房内,巧莲正在布置餐具,听到棉帘被掀开的声音,便道:“小姐,饭已经做好了,快来用膳吧,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都瘦了一圈了。”
安芸熙茫然在桌前坐下,目光呆滞盯着桌上的饭菜,却没有动。巧莲还要再劝,却看见姬雲手里拿着一把红梅走了进来,她忙退到了一边。
姬雲将那束红梅插进花瓶里,一边道:“巧莲,天气寒冷,你也下去用膳吧,不然一会饭菜该凉了,你家小姐这里我会照顾,去吧。”
巧莲看了安芸熙一眼,只得垂首退了出去,姬雲在她身边坐下,夹了一筷子鱼,剔除了鱼刺放进她面前的碗碟中。
安芸熙猛然起身,就要离开,姬雲也不阻拦,只是微微笑道:“我昨天看见安杰了,虎头虎脑的,很可爱。”
闻言安芸熙跌坐回椅子上,咬牙拿起筷子将那鱼放进嘴里,却食不知味,味同爵蜡。
姬雲的手白皙如玉,即便是剔除鱼刺这样的动作在他手中,也优雅如画,安芸熙却不看他一眼,只管低着头拔饭。
等安芸熙吃完了,姬雲才去净了手,吃了几口便放下了,自去一边的书桌前,处理公务。房间内的炭炉里银炭烧的很旺,屋里暖融融的,只是两人之间却是冰冷的。
安芸熙坐在暖炕上,拥被靠在迎枕上,望着外面发呆,这个院子就是前世安芸熙嫁过来时住的,只是后来被姬氏逼着搬去那个破败的院子。
没想到今生她拼命的反抗,可最后还是被关在这个院子里,她深知姬雲的手段,而且也知道他虽然话少,但从不说谎。按他所说,那她安芸熙在世人眼中是真的死了,恐怕梁隆意也认为她已经死了,没有人会来救她。
虽然炉子里银炭烧的正旺,虽然她躺在暖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可是安芸熙还是觉得彻骨的寒冷和绝望,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的落下……
姬雲处理完公事,过来看时,安芸熙已经睡着了,纤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白皙的脸上泪痕清晰。
姬雲轻轻叹息了一声,给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把她的身后的迎枕抽走,将她的身子慢慢地放在榻上,给她盖好棉被,拿着卷宗出去了。
门轻轻地阖上了,暖炕上的安芸熙缓缓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的睡眼惺忪之感。
他刚走,巧莲就快步走了进来,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才走到床前,要为熟睡的安芸熙掖被子,却发现安芸熙大睁着眼睛,目光茫然呆滞的看着窗纱。
巧莲在她身边坐下,为她拉了拉棉被,低声道:“小姐,姬大人想要把我们关多久。”
安芸熙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道:“巧莲,当初我要为你和疏影说亲事,你要应了多好,也免得跟着我受苦。”
当初梁隆意走后,柳嫣出嫁,安芸熙就想要为巧莲和疏影张罗婚事,可是两人都是死也不肯嫁人离开,事情也就放下了,耽搁至今。
巧莲笑道:“小姐又浑说,我不会离开您的,一辈子都不离开。”
“可若是姬雲要关我们一辈子呐。”
“只要能和小姐在一起,在哪里都无所谓。”她见安芸熙面无表情,就试探着劝道:“其实小姐,姬大人长的那么好看,脾气温柔体贴,对你又是一往情深,若是真的无法离开,你何不试着接受他。”
安芸熙冷笑:“那我宁愿死。”
“可是……国公府呐,夫人和大少爷怎么办,还有孙少爷……”
安芸熙用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的传来:“如果姬雲真的敢动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等我死了,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在姬雲知礼守节,虽然每天都会过来和她吃一次饭,也会陪她一会,但从来不留宿,只要天色稍晚,他会马上离开,从来没有强迫过安芸熙。
新年到了,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劈哩叭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热闹而喧嚣。可是小院里却是寂静如死,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新年的气象,巧莲剪了许多火红的窗花贴在窗户上,门上,也没有给小院带来丝毫的喜气。
新年罢朝,姬雲不用去上朝,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来陪她,可是安芸熙却一直是冷若冰霜,姬雲也不介意,还是一如既往温柔的相待。
日子便这样死气沉沉的缓缓度过,冬去春来,梅花虽然已经凋谢,但花园中的百花却争相盛开,莲花池边的常青树更加的苍翠欲滴。红色的锦鲤也欢快地在水中游来游去,有时也会跃出水面,又吧嗒一声落入水中,溅起许多水花。
水面长出了一片片荷叶,渐渐的越来越多,碧绿的颜色,铺满了湖面。随着天气渐热,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在荷叶的烘托下,含羞带怯的长了出来。又过了一个多月,那些花蕾就渐渐绽放,白色的,粉色的荷花和翠绿的莲叶相映成趣。
雨夜,大雨滂沱,荷花和莲叶在风雨中摇摆,虽然被雨水打歪,但随即就又挺直在枝头,无数次被打倒,又无数次站起。
安芸熙坐在窗边,看着雨幕下的莲花池发呆,下雨了,外面很是凉爽,可房内还是闷热。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夜风和着雨水刮了进来,落在她的头发上,落在她的肩上。
巧莲拿了衣服走过来为她披上,忍不住劝道:“小姐,夜深了,还是安置吧,哎呀,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