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伺候泥巴的,不装假。若是周小花家不收油条老板的东西,人家也不会收周小花家的鱼。杨大会就很爽快地收下了。那边油条老板也爽快地收下了鱼,把它养在了一个铜盆里,准备等收工的时候带回家。
中年大妈走了,周小花就一边咬着油条,一边脆生生地喊:“卖鱼喽!卖鱼喽!卖活蹦乱跳的鲜鱼!喜欢的用的上的过来走一走,看一看喽!卖鱼!卖鱼!卖鲜鱼!”偷空还喝一口甜滋滋的豆浆,无比惬意。
杨大会接了油条老板的东西,三口两口把豆浆喝了,另外两盆儿鱼也给端了下来,放到了周小花后面。她看到周小花算账算的来,也识称,不怯生,能够自己个卖鱼,准备回家看看周超是不是又打了鱼上来,再把新打的鱼送过来。这里有杨老头坐后面镇着,她也不怕周小花一个小人儿会被谁欺负了。
正在这时,远处有人提着喉咙问:“哪有鲜鱼卖?哪呢?”
周小花赶紧张开嗓门,又“卖鱼喽!卖鱼喽!卖鲜鱼喽!”地叫卖了几声。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随着人流慢慢挤到了周小花面前。这人穿着八成新的蓝色迪卡中山装,就连裤线都是整整齐齐的,身上一个泥点子都没有,头发偏分,梳得光光溜溜得,面色白净,鼻子上架了副黑边眼镜,看起来斯文干净。这个年月,这副打扮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当官的。即使不是当官的,不用说也是不差钱儿的。他问:“你家这鱼咋卖?”
“白鲢三毛一斤,花鲢四毛一斤,鲤鱼跟草鱼五毛一斤。”周小花很高兴地回。看这人打扮,大款啊。
“那成。白鲢花鲢就不要了。鲤鱼和草鱼你一种给我称八条。”
竟是无比爽快,连价钱都没讲,周小花要多少,他就准备给多少。
啊?这么多啊?周小花心里后悔死了。早知道,她该狮子大开口啊。这人不看别的,就看穿衣打扮,也知道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不过,这也不妨碍她生财啊。她眼珠子一转,连忙应了,看这中年人空着手儿,啥家伙事儿都没拿,问他:“大爷准备怎么把鱼带回去?”
“没事儿。你称吧。我这有人来帮我拿回去。”
果然,周小花一条一条的称过了,把中年男人要的鱼全部放一个盆儿里,一共十六条鱼,计七十八斤八两,平均一条鱼五斤不到,但也差不了多少。周小花很爽快地把八两抹了:“一共七十八斤八两,就算七十八斤吧,合计三十九块钱。”
中年人很爽快地付了钱。跟他一起取鱼的三个人也到了,他们手上拎着两个大铁桶,里面还装了少许水,防止鱼放进去了没水干死。
就是看到是个大主顾,杨大会没走,帮忙把鱼抓到了铁桶里。
周小花看到中年人跟同伴两人抬个桶准备走了,问他:“大爷,我家还有十斤往上的大鱼,您还要不要?”
中年人停住了脚步,瞄一眼周小花家几个装鱼的盆儿。那里面的草鱼跟鲤鱼,大个的都被他挑完了,其他的都是四斤不到的鱼,没有大鱼了。而他挑好的鱼,论个头确实不小,可也没哪条超过十斤的。
“都在家呢,没拿来。”周小花大言不惭。
杨大会急了,赶紧扯周小花的小手儿:“你这孩子,怎么满嘴跑火车呢!家里的鱼都拿过来了,哪有大鱼?”她走的时候可是把家里的鱼都拿上了的。
“咱们走的时候没有,这会肯定有了。大鱼这会儿应该被惊动了。我爸肯定能抓上来。”
杨大会也相信自己家男人这会儿肯定又网了不少鱼,可毕竟没看到啊,心里没底儿:“咱村那水库,挖出来总共用了也没几年吶,十斤往上的鱼,怎么着也要个五六年才长的出来。咱那水库里,有这么大的鱼?”
“怎么没有啊?咱那水库,还没听说有谁往里面放鱼呢,咱家都抓这么多上来了。有小鱼,怎么会没有大鱼?”
“也是啊。”杨大会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就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笑了:“你们什么时候能拿到集上来?”
“大爷都要?”
“有大鱼就要。”
“成。可大鱼有大鱼的价钱。这个价钱就买不到那么大的鱼了。”
中年男人乐了:“原来你在这等着我呢!小人儿心眼不少啊。那你这大鱼怎么卖?”
“一块钱一斤。”
旁边有人听到的,就开始唏嘘了:“这不是比猪肉还贵了吗?”
中年男人看着周小花,看她怎么说。
“可猪肉咱们只要赶集,就买的到。十几斤往上的大鱼,平常大家看的到?”
中年男人摸了摸下巴颌儿,想想在理,点头道:“你们什么时候能把鱼拿集市上来?”
“个把钟头吧!”杨大会道。镇上离村里五里地,单面一趟大概要半个小时,她一个来回就要个把小时了。
“那成,过个个把时辰,我就再过来一趟。”
这会儿还没有五十一百的大面值钞票。周小花就把刚收到的四十多块钱,整钱四十块拿给了杨大会,其他的留着找零。
杨大会把空出来的两个铁盆儿放到了板车上,钱揣到了侧边的裤子口袋里,赶忙往家赶。
她觉得自己个的心跳得有点快。
平常大家一年到头忙活下来,年底队上分钱,到手的也不过百八十块。去年她们家因为周小三的缘故,才拿到手三十来块钱。周二姑两口子起早贪晚的卷鞭炮,一年到头下来也不过二三十块钱,可今天一个集市,她就挣到了四十块,这让她怎么想怎么感觉有点激动啊。
哦,或许,不,肯定还不止四十块。这才开集呢。她回到家的话,周超估计又有鱼在等着了。卖了还有钱的。
杨大会回去要爬两个又高又陡的大土坡也没觉得累。
她回到村里,把板车拉到水库边沿上,一看,周超果然没让她失望,三个盆里都有鱼了。其中两个盆儿里面装了两条大鲤鱼,目测怎么着也不止个十几斤,那里边除了装它们两个,边上还装了两三条三斤左右的小鱼。另外一个盆儿里,也差不多装满了,只是鱼不象这两条这么大,但也不小,怎么着也有个四五斤重。
这可都是钱哪。
杨大会赶紧回到家,把家里的空盆儿和集上带回来的两个空盆子装了点而水放到岸上,装鱼的三个盆儿端到板车上,留着周小草继续拣鱼。
这会儿的周小草已经有点累了,要不是她喜欢玩水,早就不干了。周超就自己个把网里的鱼拣到盆儿里,让周小草在水盆旁边坐着看着。
这人呢,啥样的都有,就是有那样的人,自己弄不来,要偷摸弄点别人家捉上的鱼。至于周小三,早给杨大会乘先前周超下水打渔的时候,送到杨姥爷杨姥娘家了。
杨大会紧赶慢赶地拉着三盆儿鱼到了集市上,好不容易挤到周小花跟杨老头的摊前,周小花的那个盆儿里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就剩一条两斤多的草鱼在里面徜徉,舒适无比,还不知道自己个的命运也跟它的同伴一样,也要挨刀子了。
周小花又塞给她妈一张十块钱的整钱,杨大会赶忙把板车上的三个盆儿端下来帮着放好,揣着钱又往家赶。
她是打算在收集以前,再拉一车来卖着。
这会儿板板正正的钞票揣到身上,她是真知道好处了。反正往年周超都是看到自己家没多的家伙事儿了,要么把后来打到的鱼送给别人了,要么就直接不下网了。自己家得的鱼,也全部拿来待客了,就从来没卖这么多钱过。她从来不知道,卖鱼还能卖这么多的钱。既然现在能卖这么多的钱,那就多卖点呗。大不了让自己家男人多出点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打鱼是累,可一年到头这么着也没几次。能多挣点的时候,还不趁机多挣点钱?
集市上杨大会才走没多大会儿,先来一气买走了十六条鱼的中年男人又来了。看到人围着周小花的摊子,看稀奇却少有人买那两条大鱼,他笑了:“小姑娘,你这大鱼卖这么贵,没人买啊。大爷买的话,给大爷便宜点儿?”
其实,跟在他身后的人提着大水桶,一看就知道他是诚心来买鱼的。他这么说,就是想逗逗周小花而已。
周小花当然知道,她也笑:“大爷来了?快来看看我家的鱼。大吧?这两条,哪条也不止十斤啊。用这种鱼办招待,多长面子!鱼卖一块一斤,真没多卖您钱。您看哪,这一上午了,就这两条大鱼。您就是再想要,还要看老天爷给不给脸。大爷,都给您称上?”
中年男人刚想应下,旁边一个看了半天一直下不了决心的粗豪汉子急道:“不成,给我称一条。我要那条小的,那条大的给他!”
周小花看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点点头:“好,那我就要那条大的。”
“好嘞!一块一斤,先称小的!再称大的!”周小花应。
可即使是小的,周小花小胳膊小腿儿的,把鱼装到了网兜里也提不起来啊。她使劲提了一下,鱼还没离开水面儿,她力气泄了,就又跌回去了。倒把周小花溅了好一身的水,脸上也有,还有几点水溅到了她的嘴巴里。那股子鱼腥气差点把周小花呛死,她连忙呸呸呸地朝地下吐了好几口口水。周围看着的人哈哈大笑。
周小花气恼地抬手揉了揉鼻子,叹:“唉,谁叫我还小,还是个小人儿吶?要是我长大了该多好吶!”
她一个小小的人儿偏偏一副小大人的架势,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就连马上要掏钱的两位,也禁不住笑出声来了。都想,这卖鱼的孩子,咋就这么逗呢?
周小花继续揉鼻子,问那个满脸胡子拉叉粗豪点的汉子:“大爷,要不,您帮帮忙提着鱼抹一下秤砣?”她真心觉得自己个还小。若是这会就长大了多好啊。
“行,行!我帮你提鱼!”汉子轻轻松松地提起了鱼,把秤砣抹到位置上,让它在秤杆上平平地挑着,然后凑到周小花面前让她看秤星。
“十七斤六两!一样给大爷抹了零头,算十七斤。大爷给十七块钱吧。”
“行!行!”粗豪汉子听说周小花一样给他抹了零头,少给六毛钱,很是高兴,咧着嘴儿就笑了,问她:“大爷先不忙给你钱,帮你把那条鱼也称了?”
“不用。我这条我自己个称。”中年男人笑。
“那成,我给钱。”粗豪汉子看着粗莽,却并不大大咧咧,他很小心地打里面的夹袄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儿,展开手绢打里面取了一张十块的整钱,一张五块的纸币跟一张两块的纸币,一起递给周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