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杨姥爷杨姥娘家回来,周小花就要跟杨老头动身,出发去四川了。
杨大会在娘家,就给杨姥娘悄悄嘱咐过了,人杨老头对周小花是巴心巴肺地好,老头要周小花干点什么,杨大会不用问也不用阻拦,随杨老头就是了。周小花也嘱咐她妈,不许跟人谈及她的生辰八字,要不会害了她,也不许跟人讲什么她学过什么,她现在还小,道行不够,免得到时候得罪人。杨大会都一一应了。对于周小花跟着杨老头往外走的事,她有些舍不得,觉得孩子小,怕周小花受苦,最后却还是没阻拦。
周超则觉得孩子多学点本事傍身才好。他更不会阻拦了。
出门历练跟回杨老头老家毕竟不同。周超杨大会害怕杨老头把周小花带回老家就不给他们孩子了,但外出学习就不一样了。
周小花就跟着杨老头,提前买了车票,带了些随身物品,坐上了出门的车出来了。
这会的火车速度还没提起来,相比较之下慢得很,也没有直达火车,杨老头跟周小花爷俩转了很多道车,晃荡了一路,终于到达了目的的。
刚下了火车,周小花就被扑面而来的一股味道给熏着了,差点栽上一跟头。她这才想起来,当初她到这里读书的时候,也是对当地的气味儿很敏感,水土不服,一直适应了将近两个月才慢慢适应下来。
本地属于山城,即使还没到春天,气温也并不是很低,都有十几度。又因为临着嘉陵江,空气中自然不自然地带了股水汽,夹杂空气中的那股腐烂的水草味道,难怪周小花难以适应。
周小花跟杨老头爷俩先去买了个口罩给周小花揣口袋里,去一家小面馆儿吃了碗色香味俱全重庆小面,直接奔周小花头一世住的地界来了。
等到了灯泡厂,周小花有点傻眼了。
她那会儿住的地方原本属于灯泡厂的家属区,上去就是正公路,公路两边是两个土坡。现在也有灯泡厂,小厂子却小得只有几十个工人,工厂加家属区也不过两三亩地大小,就好像浓缩一样龟缩于一角,完全不是后来覆盖了周围几公里的偌大厂区。旁边也确实就是一个大土坡。可相对山城来说,这种土坡随处可见,再普通不过。现在城里还没那么多挨挨挤挤的人,大土坡就是个大土坡,上面完全不是她读书时候瞥过一眼到处楼房林立的模样,除了长着几棵大树,就是一大片杂草地,偶尔也有人在比较松软的地方稀稀拉拉地开了地出来,种了点这个季节该有的蔬菜,比如小白菜,韭菜,黄秧白,芫荽,芹菜,等等。至于以前她作为地标辨认的公路什么的,也有,但完全就不是那一条。只有往前走一段,那条原本被废弃了很多年的火车轨道醒目地呆在那儿,现在还时不时地经过一辆长鸣着的火车,表示周小花确实没找错地方,那里就是周小花那一世呆过的地儿。可这一眼望过去,连个头儿都没有,就隐在了地平线下面,不用说过去了下面不是坎儿就是个坡儿。地界这么宽,让她到哪去寻找具体的地儿去?照这样子看,她后来住的地方,现在还是一片没主的荒地好不好?
杨老头跟周小花本来就坐了一路火车,有些疲累,杨老头一听周小花说明白了事情,就明白这事一时半会还了不了,说不定爷俩要在这儿呆个个把月也说不定,住招待所有些划不来,还是在当地租个房子慢慢找上算些。爷俩就开始寻摸着租房子。
周小花心中一动,引着杨老头找到了火车轨道旁边的民房区。
这里现在还没被划成城区,或者说山城的城区还没规划过来,属于农村。大家的生活还是过着日出晚归的农民日子,种着粮食跟菜过活,不象后来家家都起了很多民房专门租给外地务工的农民工之类,收收房租打打小麻将,天天东家长西家短地过着逍遥无比的小日子。但是就因为是民房,农村地界宽,很多人家起的房子大,自己家住不过来,有需要租住房子的找上来,大家就把多余的房子租给外地人住。以至于后来家家都至少有个十几二十间的房子专门用来出租。
据周小花那世的老婆婆讲,他们家一直就住在那里。只不过把后来的猪圈屋,菜园子的地都平了,起了房子。
爷俩找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后来的楼房,都是平房。不过,也正如老太太说过的,这里地界确实有点宽,十几家人每家几间平房,房边就是猪圈,鸡圈,羊圈,跟菜园子。算下来,无论哪家的地界都不只三两千平米大。这个时候,就已经能够看出后来每家楼房的雏形了。
这里因为离城里不远,即使没有后来家家盖起来的房子出租给别人,家家的日子相对来说也都是比较好过的。不单是菜园子里的菜收了可以自己个挑了担子进城去卖给城区的居民,地里的粮食卖起来也比别的远地方的方便。还有一点好处就是,这里离城区近,每家都可以去城里约定好的地方拉粪肥回来施给菜园和庄稼,不象后来还要买,时候到了,自己直接用马车或者牛车拉就行。没有马车牛车,就辛苦点,自己个挑了担子去挑。周小花老婆婆说她以前就挑过。他们家是去一家学校挑。夫妻俩个做伴,隔天就挑两挑回来淋菜淋庄稼。每年收成相对来说都不错。当然,这要遇到勤快的人家,懒惰的人家,什么时候想富起来都不容易。
父女两个问了几家人。第一家接话的是个衣服上带着许多泥巴的中年人,男人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两个人,回道:“没得没得。哪家起了房子不住放那放着哦。”然后直接跟爷俩摆摆手,继续挑着担子给菜地淋粪去了。
第二家回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放在后世,许多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看着还象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打扮都很新潮,可这位老太太头发花白,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看起来就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太太的模样,身上一套蓝色的咔叽装,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干瘦干瘦的。她听见周小花问话,道:“没得没得。”
不等周小花跟杨老头爷儿俩个走远,听到后面老太太丝毫没遮掩声音的嘀咕:“晓得恁俩个都是啥子人哦?租房子?租房子到这里来租,找错地方了哦。”估计她的意思是说,要租房子,也该是到城里去租,没理由不去城里反而跑农村来。
第三家问的是个年轻人,人看起来很腼腆,听到周小花的问话,皱了皱眉,啥话没说,直接跟爷儿俩个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就没理睬周小花跟杨老头了。
周小花拍了拍额头。她这也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放在十几年之后,出租房屋给外地人是本地很多人的收入来源,但怎么也不会是现在。
这会儿,大家的阶级斗争意识都很强烈,排外思想严重着呢。这是其一。其二,不用多想,大家都没有那么多的房子租给别人,自己家的房子住自己家人,估计也将将够而已。大家的日子现在也刚刚好了点儿,勉强能够糊弄饱了肚皮罢了。
得,爷儿俩个还是安安生生地去住招待所吧。
周小花跟杨老头两个好好地在灯泡厂的招待所呆了两天,才终于歇了过来,第三天一大早就出来往厂子外面的荒坡上来了。
对于农民来讲,只要有收成,能收回种子钱,不管地有多贫瘠,大家都会种。可这片荒坡却尽是一片石骨子,土只有薄薄的一小层,还没有一掌深。本地虽然冬春季节雨水丰沛,但夏天的时候热得象个蒸炉,这么浅的土几下就给干透了,草都长不住,干就干死了。所以没有人看重这片荒地,但几棵大黄角树倒长得很好,看起来郁郁葱葱,根深叶茂。
周小花打量着周围或大或小的黄角树,若有所思。
她还记得,当初她租住的房子附近,确实长着不少黄角树,那些树也跟这些树一样长得粗壮茂盛。黄角树生命力强劲是主要原因,另外,她还记得,她拣到她的宝贝大冰箱的地儿,就是在一片石骨子下面,那些泥土与其说是泥土,倒不如说是沙子更确切些。或者,你说它们是当初的沙子被埋到了石头下面又经历了很多年,这也是对的。当时,周小花开荒的土里,确实有不少沙土当初原本就是石块来着。它们被风化吹干之后,才变成了沙土。
站在一棵黄角树下,几乎是无意识地,周小花蹲下了身子,揪起了地上的荒草。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雨,草是很好揪的,没怎么使劲儿,周小花就连草带泥巴揪起了几把,然后,周小花顺手把它们甩到了一边。在她甩的时候,那泥巴因为敞了两天了,并不怎么太湿,就有些泥巴被甩得跟草分开了。周小花只觉得眼前有什么光芒一闪,她下意识地就看了过去。
只见在几坨泥巴之间,有一颗形状不怎么规则,直径大概一公分左右,近似椭圆的油润光滑的小珠子躺在那里,周小花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就拨了拨小珠子,把它拣了起来。哪知道,小珠子下边,又有两颗颜色跟它不一样,大小也不一样的小珠子躺在那儿。周小花顺手把它们也拨了拨,拣在了手上。
她的动作不快但也不慢,杨老头眉头一皱,根本没来得及阻止她,周小花就已经把三颗小珠子拿起来了。杨老头看看即使阻止她也是慢了,就凑了过来一起察看珠子。
小珠子不透明,却光亮,润滑,看起来很漂亮。一颗乳黄色,一棵淡蓝色,一颗乳白色。相对来说,乳白色的那颗上面有几圈不规则的光晕,看起来就没有另外两颗漂亮。但这点瑕疵并不是很影响珠子整体的美感,依旧称得上好看。三颗珠子不用说就不是玻璃的,当中没气泡,拿在手上感觉也很轻,不重。当然也不会是塑料的。塑料珠子拿在手上触感跟这个就不同。这也并不是孩子们玩溜溜珠用的珠子。虽然珠子大小跟孩子们经常玩的溜溜珠有点相像,但是不是。杨老头跟周小花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更何况,眼下还不是几年之后家家生活水平都有很大提高的时候,当前绝大多数的父母并不舍得花钱给孩子买这样的大小的溜溜珠玩。
父女两个对视了几眼,就赶忙揪起了这棵黄角树底下的青草。但很可惜,把树底下范围内的青草都扯完了,两个人又往周围扩出去了几米,也没有再找到类似的珠子。
于是,父女两个就转战其他的黄角树。但也并不是每颗黄角树底下都有。就在父女两个以为找错了方向,想着是不是换个方式寻找的时候,在第七颗黄角树下,周小花又找出来了两个。这两个珠子比先前的三颗珠子稍微大了那么一丁点儿,一颗淡紫色,一颗乳黄色,都跟先前三颗一样,不是纯圆状,略现椭圆。
父女两个神色一震,都知道方向找对了,刚把珠子收了起来,准备换下一颗树的时候,远处走来了一个抗着锄头的瘦小汉子,他皱着眉头看着这爷儿俩个,问:“你们恁是做啥子哦?”
杨老头刚要搭话,周小花看到汉子的脸面依稀有些熟悉,心中一动,抢着道:“我干爹这是教我认草药。”问汉子:“大叔这儿有地?”
“没得。屋头的地忙完了,过来看一下有没有土厚点的,开点荒。”汉子听周小花也是本地口音,顺嘴回答,完了才回过味儿来,指着杨老头问:“你是医生?”
杨老头看看戳到他面门的几个带着黑指甲的手,心里有些反感,略微后退了一小步,道:“略微懂点,也就能医点小毛病儿。”
“那脚扭伤了,你晓得啷个治不?”
“那要看是怎么扭伤的。”
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杨老头一通,似乎是确认杨老头跟他心目中的医生形象是不是一样,最后点了点头:“那行,你跟我走嘛。到我们家看看我堂客的脚能不能医。”说罢带头就走。
这哪来的二愣子啊?杨老头跟周小花对视了一眼,谁都没动。
汉子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回过头来看到爷儿俩个还在原地,疑惑道:“你俩个咋个不来啊?过来啊,跟我走嗳。”
周小花笑:“叔叔,你家离这里近不近?马上就中午了,我们两个还没吃饭呢。要不,吃了午饭再说?”
“没得事。跟我走嘛。午饭就在我屋头吃。”汉子一脸急色。
杨老头跟周小花爷儿俩个依旧没动,周小花笑:“叔叔,不是我们不帮忙。我们这也是到这儿来找人。人没找到,看到这里有几种草药,我干爹就带了我上来教我认。我们不打算在这儿长住。要不,叔叔另外去找医生?”
“找了的。就是喊我们包药,也没得用。恁不是你们说会的嘛,才喊你们的。跟我走嘛,我这里住了一辈子了,随便你们找哪个我也能帮你们找的到。”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就走吧。周小花杨老头爷儿俩个无奈地对视一眼,只好跟了上来。杨老头牵住周小花的手,轻轻捏了她一下。周小花明白老头儿这是问她几颗珠子放好没呢,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叔叔,娘娘的脚扭了好久了?”即使跟人走也不能这么无聊地单纯走路不是?周小花问汉子。
“好几年了哦。她是以前挑谷子遭扭了的。当时去看医生,就喊我们包药,包了能好个几天,不包了还是痛,没得用。”
“那现在娘娘的脚不是拝了啊?”
“就是拝起的啊。”
周小花皱了皱眉头,怎么听起来有点象她头一世的拝子老婆婆啊?她问:“叔叔屋头娃娃多不多?”
“不算多吧?四个。”汉子看了周小花一眼,“我小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叫伟伟。到时候你干爹给我堂客(川人特指自己个的媳妇)看病,你跟他玩去。”
“叔叔贵姓?”
“啥子贵不贵的哦?我姓胡。”
就说周小花起初看着眼熟呢,这会儿周小花已经确定,这就是她那一世未曾谋面的老公公了。她嫁过来的时候,老公公已经去世了。先前她跟杨老头过来租房子,本来就有些想过来看看这一大家子的意思。后来没租到,她也放开了,就没再放在心上。反正这一世她又没打算继续跟那一世的任何一个男人当夫妻,只不过是过来了,就有点好奇,想顺带看一看罢了。倒没想到,转了一圈,她还是要跟这一家子打交道。正应了那句话,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她周小花跟这一家子,到底是怎样的孽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