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坐自行车车梁上并不舒服。即使周超还专门给周小花用木头做了一个带了一圈矮扶手的小板凳绑在车梁上,板凳上还垫了泡沫垫子,也一样不舒服。关键这是冬天。寒冬腊月的外面经常吹着西北风。小周庄去夏家,正好是顶风。这一路坐车子过去,凉飕飕地西北风净往周小花身上刮了,不多大会儿,周小花就给吹得连骨头缝里都带着凉意。
好在夏家离小周庄没多远,就三里地,骑着自行车,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到了杨姥爷家门口,一大早杨姥爷知道几个外甥要过来,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他看到周小花表兄妹三人,连忙迎了上来,等大表哥停了车,先把二表姐抱了下来,就来抱周小花。
周小花被冻得浑身冰凉,哆哆嗦嗦的,杨姥爷抱上她,她就赖老人身上不下来了:“姥爷,好冷!”
杨姥爷摸摸周小花冰凉的小手,赶紧把她的小手塞到了他自己个热乎乎的胳肢窝里:“哦哟,可把小花给冷坏了!赶紧给乖孙把手给暖暖!”又解开他的大棉袄,把周小花整个儿拢到了他怀里。
这下暖和了。周小花满足地把脑袋在杨姥爷颈子边蹭了蹭,长叹了一口气,趴杨姥爷怀里不动了。
“那几个呢?”杨姥爷还记挂着另外几个外孙,问大表哥。
大表哥拎着大金鹿的车把换了个方向:“他们还在后面走着,我去迎迎他们!”
“嗳。”杨姥爷应着,看着大表哥骑着大金鹿走远了,他赶紧抱着周小花往屋里走,“咱们回家!家里暖和。”伸手去拉二表姐。
大姨家的二表姐很喜欢四舅家的小舅妈,叫了声姥爷,跟老人打了声招呼,却不肯这就跟杨姥爷回家,就蹦跳着找小舅母了。
“嗯。”周小花应着,刚暖了一点儿,就记起了她拿给杨姥爷的银子,她问:“姥爷,银子用完了没?”
杨姥爷也急着跟周小花显摆他的劳动成果,爷俩在院子里就说上了:“没用完,没用完。”
进了东屋主屋,过年,杨姥娘手上没拿什么活计了,就看着顺心大表弟。
小男孩这回没玩铜盆儿了,正在拿着杨姥爷的小钉锤敲打着一块还没一钱重的银子。要不说杨姥娘要看着他呢,钉锤看着是小,敲一下在自己个手上那可不是玩的。
这也应了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估计这些日子杨姥爷一直在摆弄这些个东西,给顺心表弟看见了,他就学着杨姥爷的样子折腾上了手上的银子。
兴趣从来就是学习的好老师。顺心表弟对这个有这么大的兴趣,周小花相信假以时日这位小表弟一定能够把杨姥爷的手艺学到手。等到某天发扬光大也是可能的。
就好像现在,换了周小花,绝对会敲打几下就开始觉得枯燥了,可顺心表弟玩得很开心,仿佛敲打银子就是非常好玩,怎么敲都敲不过瘾一样。
杨姥爷把那么点儿银子拿给小表弟,就是给他玩的。这会儿也随便他折腾。
杨姥爷把周小花放到炕上,打炕稍的小木头箱子里,取出一个方格手帕,打开手帕四角系着的活结,里面就是杨姥爷这十几天的成果了。
仔细数了数,里面的东西样数真不少。
银丁香打了十九对,花样各不相同。有梅花式样的,菊花式样的,榆钱样子的,梧桐花样子的,还有柳叶,兰花样子的,更有竹节,葫芦,松球式样的等等。反正都是常见寓意美好的物事。
镯子六对,上面的花纹也各各不同,分别为宝相花,梅花,兰花,牡丹花,菊花,茉莉花。
手链十六条,每条的链扣花样都不重复,看着美观,大方。
项链也打了十二条。每条跟手链的链扣花样不重复不说,自身也没一副是重复的,坠子也各个不同,一样的精致,漂亮。
另外还有两副颈圈,两副小手铃儿。
作为一个爱美人士,从前周小花还是杨淼淼的时候没少收集这些东西。她是识货的。
杨姥爷说他打学了之后就没再用过这个手艺,可在周小花眼里,却丝毫看不出这些首饰有什么滞涩的地方,任何一样都是那么的美丽。
事隔这么多年,杨姥爷还能把以前学过的手艺好好的利用出来,让人找不到一点瑕疵,这不能不让人惊叹。周小花在赞叹以前好手艺人手艺精湛的同时,也敬佩他们学艺的时候的认真。这当中既有当师傅的严格跟认真,也有徒弟的努力跟慎重。换了她,上学的时候学过的很多东西,一打出了学校,就还给老师了,脑袋里能剩下的东西真的不多。就单凭这个,周小花也跟杨姥爷一样,丝毫也不埋怨人师傅没给杨姥爷工钱了。杨姥爷的这手手艺,那是拿什么钱都换不来的。杨姥爷说他已经出师了,周小花也完全相信。
她现在眼睛都看不过来了,只感觉样样她都喜欢,甚至连一看就知道是打给才出生的周家两个妹妹的项圈和手铃,周小花也捏在手上看了半天,爱不释手。
不用周小花说什么,单看她这副反应,杨姥爷就知道她很满意。杨姥爷得意地笑了起来,问周小花:“好看吧?”
“好看!好看!”周小花忙不迭点头。
想了想,周小花掀起她的大棉袄,把捆在她腰上的汗巾解了下来,递给杨姥爷。汗巾里包着四锭金子,四锭银子,这半天一直捆她腰上,可把她给硌得不轻。
杨姥爷哆嗦着手打开汗巾,看到了里面包着的几锭略微现黒明显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金子,摸着金子的面儿,激动得老泪纵横:“没想到我老了老了,还能有机会把这个手艺拾起来!”
杨姥娘旁边看到杨姥爷失态了,连忙推了他一把。
杨姥爷才伸出蒲扇大的手抹了把脸,把眼泪搽了一下,调恺自己道:“看姥爷,都老糊涂了。在孩子面前就哭起来了。”
周小花帮杨姥爷揩了揩他脸上没揩干净的泪水,扯过杨姥爷的手,着迷地看着,问杨姥爷:“姥爷,你手这么大,手指头这么粗,是怎么做出那么多那么小,那么好看的东西的?”
这话不啻是对杨姥爷手艺的再次确认,杨姥爷高兴得哈哈大笑:“就这么做出来的,还能怎么做?”他问周小花:“还剩下点银子,小花想打点什么不?还有金子,小花想打什么?要什么样子?”
周小花把手从颈子那伸进衣服,打里面扯出一根细绳系着只简单打了个眼儿的圆润漂亮一看就是天然样子没经过修饰的小石头,从脑袋上连绳带石头一起拿了下来,交到杨姥爷手上:“姥爷,这是我杨爸爸给我的护身符,让我时刻不离身儿。姥爷给我用银子包一圈呗。”
说是小石头,其实很多正经的玉器都不见得有这块石头这么美丽。
是的,就是美丽。这石头天然就是一朵要开不开的莲花花苞样子,连颜色都跟莲花花苞一个样儿,其中的颜色过渡,形状等等,也都跟莲花花苞一一符合。当时周小花一把这石头拿在手上,就曾经惊叹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以她就一直放在手边盘玩着。
后来周小花就一直怨念,美丽的东西都是有毒的。就好像蘑菇。越是漂亮的蘑菇往往越是有毒。
没有这块小石头,她何苦做了杨淼淼一辈子,到了都是个老处女?
其实即使不栓,这石头也会自然而然地跟着她,只不过是隐在她身上而已。是周小花想到自己个身上弄这么个玩意儿觉得膈应,就找杨老头帮她弄了根绳子,栓到了她颈子上。石头本身就有个眼儿,仿佛以前就是人佩戴过的一样。也就是现在周小花前前后后带了这么多年了,这石头才这么圆润漂亮了,当时她一拿到手上的时候,石头的形状虽然也是这么个形状,但真的看起来就是块石头,干涩,埋汰,远没这么好看。
杨姥爷是个银匠,他看这石头非金非玉,还有这么个外象,心里明白这是杨老头不知道打哪弄来的天材地宝,给了周小花。小花这孩子生下来身子就弱,当时她那小小的身子他看见了都嫌小,根本没想到这孩子还能活。可这都好几年了,听说每个月杨老头还熬了药给这孩子泡澡儿,小花这孩子硬是没生过什么大病,一路好好生生地活过来了,平常连个头疼脑热的都少。这也都亏了人杨亲家。
要不说一些老手艺人择徒都很严呢,打这里就看出来了。杨姥爷明明知道周小花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个宝贝,却一点儿也没有占有之心,看了顺心表弟一眼,见小表弟还沉浸在敲打银子的欢乐里,悄声嘱咐杨姥娘:“孩子手上有宝贝儿的事,你可别大嘴巴,到处往外说。这事连孩子几个舅舅,舅母也都不能说,知道吗?”
杨姥娘连连点头,悄声跟周小花保证:“小花放心,这事姥娘任何人都不说,直接烂到姥娘肚子里,就当没听过没看过。”
周小花搂住杨姥娘,在老人的脸上亲了一口。这老人也太可爱了。
杨姥娘喜滋滋地摸着周小花软软的小嘴亲过的脸颊,遗憾道:“我说还是要个孙女好吧?孙子哪有这么爱娇?我一天到晚带顺心,孩子也没亲过我。小花这孩子咱一年到头才见的到几次?她见了咱们就这么亲热!”
杨姥爷正想着怎么帮周小花弄她的宝贝石头,闻听也没放在心上,顺嘴儿应:“成啊,你喊老四媳妇帮你生个孙女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