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的事就问,周小花向来是个好孩子。因此她问出来了:“姥爷准备把手艺教给顺心弟弟?还是准备教给谁?几个舅舅都没学到姥爷的手艺吗?”
杨姥娘摸了摸周小花的脑袋:“看你这孩子!你姥爷是去人师傅家学手艺的,走的时候啥也带不走,就一个光人回来了。你舅舅他们小的时候,家里穷得吃都吃不饱,哪还有多的钱让你舅舅们学手艺?国家也不允许弄这个不是?以后的政策啥样,谁也不知道,万一学了不顶用,那不是白学了?再说了,要置办银匠用的那套家伙事,也不便宜,现在是想置办都不知道到哪置办去,咋学?”
“可手上带个镯子,耳朵上带个耳环什么的,多好看啊。电影上都是这么演的。”周小花遗憾道。
她听明白了,这是杨姥娘吃过当地主崽子的亏,怕了,连手艺都不主张给后辈学了。
可以后的社会发展得那么快,只有你想不到的,你见不到的,没有人做不到的。记得周小花第一世临去前去人家一家面食馆子吃面,人面馆老板脖子上就挂了根小手指粗的金链子。这手艺咋会没用?如果两个表弟能够学会这门手艺,以后即使他们还想呆在农村,去倒腾花生,养猪,那也总是多了门手艺不是吗?可以前两个表弟给她的印象,都对务农有点不热衷。如果她的小翅膀这么忽闪两下,从此改变两个表弟的命运,周小花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
想到这,周小花就从杨姥娘怀里挣扎着下地:“姥娘,我杨爸爸那里就有套家伙事,他平时都不用,我去跟他要来拿给姥爷。姥爷,你等着我。”说完一溜烟地往杨老头家跑去了。
只留下有些激动的杨姥爷带着一脸的怀念站在村口同杨家几个舅舅杨姥娘小舅妈一起。他一双常年务农长满了厚茧的手握了松,松了握,心里百感交集。
银匠的手艺是他年轻的时候学的,自从离开师傅,他就再没拣起来过。家里日子一直不宽松,当初送他学手艺的时候就指望他继续在师傅那里帮忙,结果没等到出师就回来了。按说他也能自己个接活儿,可置办家伙事的钱哪里来?没钱,他也只好跟着兄弟姐妹们务农了。这么多年,要说他没做过重新拣起这门手艺的梦,这怎么可能呢?可梦终归是梦。到大环境下根本不赞成这么些小手艺人存在的时候,他梦做得就更少了。到了这几年,他都几乎不做了。可也终归只是几乎而已。他不满七岁就跟在了师傅身边,师傅严厉的时候严厉,和蔼的时候也和蔼,青春年少的几年他都在跟师傅学手艺的时间里度过的。他怎么可能忘得了?可都这么多年了,他还能拣起原来学到的手艺吗?这些都是未知数啊。他都多大岁数了?今年都五十多往六十数的人了!
杨二舅杨三舅跟杨小舅就没杨姥爷那么多的感触了。反正他们的岁数也大了,即使有了工具,也学不会杨姥爷的手艺,就一径笑嘻嘻地看着,随口跟周超聊着天儿。
虽然杨姥爷是眼看着周小花跑走的,这会望着空空的来路,杨姥爷却感觉度日如年起来。他掏出烟袋装了一袋烟,用打火石打着了火,抱着烟袋杆子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杨姥爷烟还没抽完,周小花的小身影就出现了。她的身后还跟着杨老头。
毕竟银匠的家伙事不少,也挺重的,要周小花这个小孩子拿,累死她她也拿不出来。杨老头把家伙事都装在一个带俩木头轱辘的藤条箱子里,扯着把手拉着走。刚经过村南的时候,村里有人好事,其中高强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周小花下巴抬得老高,给人顶回去了:“我跟我杨爸爸要给我姥爷家的。管是什么东西,该你什么事?”
人们看到藤条箱子拉过去的样子,里面的东西挺重的,就有人问:“小花,是不是粮食啊?你杨爸爸家粮食多,你跟你杨爸爸也要点给我呗?”这是想逗周小花的。
“不给!凭什么呀?你又不是我家亲戚!”
于是,大家理所当然地以为杨老头跟周小花爷俩拿的是粮食了。后面有人再问什么,周小花理也没理了。
高强心思多,想跟过来看看的,见到杨家三个舅舅远远地站在村口,即使他没见过三个人在周爷爷周奶奶家是如何砸人家什的,现在也都听说了,可不想这会来触这个霉头,缩了缩脑袋蹲回去了。
说起这个高强,这也是个奇葩。
此人又懒又馋,嘴还有点碎。
村里但凡谁家有客人来要置办饭菜招待,高强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到了饭点闻着味儿就去了。一到了人家家里,他大马金刀往人招待客人的炕上一坐,就等着吃饭了,都不用主人家张罗。
可这年月家家都过得不富裕,谁家招待客人的东西不是想破了脑袋弄出来的?那点点东西也都是可丁可卯的,都没有多的。谁家会多预备点留给高强?高强的脸又没有比别人格外大些!
可谁还不要点脸面什么的?怎么好当着客人的面跟人吵嘴干架?只好忍了他。等客人走了,就把高强一顿好骂。可你骂他归骂他,到下次家里来客人的时候,高强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他还照样这么膈应人,继续上门,该吃吃,该喝喝,仿佛先前被骂的不是他一样。
可以说,村里的主妇们见了高强就没一个高兴的,肯给个好脸的。偏偏他自己还自我感觉良好,啥事都要掺一脚。
不管主人家跟客人家说了什么事被高强听到了,他添油加醋一番,就给人扬摆出去了,实情还跟传出来的话有很大的距离。
高强这点也是最讨人厌的地方。
其实大家都是庄家人,这年月大家的生活虽然依旧说不上多好,但也至少不饿肚子了,谁家也不会差了一个人一两顿的吃喝,只不过吃好吃孬的区别而已。大家很多人好客,遇到家里有客人要招待的时候,凑巧有人上门办事,都会把人留下,一起坐下吃上一顿。
你吃就吃吧,别张着嘴巴朝人胡咧咧啊。高强偏不。
有次高强去周小花四大爷周湖家吃了饭,出来就跟人讲,四大妈背着四大爷外头有人,弄得周湖两口子干架,打得全村人都知道。为此周湖还根本不住家里了,跑到他亲爹周玉祥那,在他大哥周信家跟周玉祥住了一个多月。
后来事情搞明白了,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小周庄办了个油坊。四里八乡有要榨花生油的,都会挑着自己家的花生来榨油。
那天四大爷家办酒,就是四大妈也去榨油,刚好遇上了娘家一个村上的一个男人。人男人有家有口,住村西头,现在有五个儿子两个闺女,都往五十数的人了。四大妈娘家住村东头,人四大妈跟着周湖,也有两儿一女。小时候两家倒是隔得近,一个房前,一个屋后地住着。但自从四大妈嫁了四大爷,两人都很多年没见面了。只是都一个村里的,以前还认识,四大妈打过年回了趟娘家,这都小半年没回去了,看到老邻居就有点亲切。小周庄的油坊还属于手工作坊,一天下来至多榨七八家的油,算下来榨了四大妈家的油,轮到娘家村的男人,就要下午去了,四大妈觉得自己个岁数一大把了,也没忌讳,直接喊了男人跟她回家吃饭,好酒好菜置办了酒席招待人家。男人也觉得自己个岁数不少,小时候两家来往得勤,他也没跟四大妈见外,就上门了。哪知道就遇上了搅屎棍子高强,不但白吃人家的饭菜,还往人家的脑袋上扣屎盆子?
事后周湖跟四大妈把事情弄清楚了,终于还是和好了。可他家大堂哥周小彬跟二堂哥周小路气不过,当着人的面大街上就把高强拦住了,摁住他就是一顿好打。这顿打下来,高强没断骨头却伤了筋,在炕上躺了三个月才爬起来出来走动。
这次是周湖三哥周水家的四个儿子,周小乾,周小坤,周小天,周小地哥儿四个堵住了他,按着他又是一顿好打,让他又在炕上躺了两个月。
就这,虽然高强自此之后见了周玉祥家的人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绕着周玉祥家的人走,也没让高强长了记性,吃了人家的饭,话该传他还是照样传。
不过,他再上门的时候,人家对他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林强林铁匠家高强连门都进不到。人家里长辈晚辈都一起住着,家里六个青壮,看他进屋,直接支出一个人,拎着高强的脖领子就把他丢出来了。他还要硬着脸皮往人家里闯,人直接一人赏了他一拳头,把他殇出门来。
这是林强不敢去的人家。
你也别以为高强村里随便谁家他都这么上门膈应人,根本不是。
村里几个干部的家里,高强是绝对不去的。这年月大家还吃大锅饭呢,平时记多少公分,年底分多少粮食,分多少钱,都由干部们管着呢,高强哪敢去人干部家讨这个厌去?
杨老头家高强也是不敢去的。他打心底里怵杨老头。
不过,周超为人和气,轻易不跟人红脸儿,杨大会也心大,每逢家里待客,高强几乎每次必到。周小花看到这个人就心生厌恶。
大家看出来了吧?这就是个癞蛤蟆,专跳脚背,不咬人膈应人的玩意。
好在这人嘴再碎,文*革*的时候也没当着红卫兵的面胡乱攀咬人。所以,村里人虽然没几个人喜欢高强,却也没谁真的要去整他。否则,背后下黑手的人绝对不少。平时农家人都淳朴,难得跟人红脸。但到了关键时候,很多大字不识的农村人更信奉一力降十会的道理。
要不说周爷爷周奶奶削尖了脑袋也想要个男孙呢,在农村,家里有个男丁跟没有,那是大不一样的。打架干架的事少了男人参合,光是一群女人,气势上就差了好大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