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头是真没想到，小三子还会找了过来。看看村书记媳妇的表情，这孩子怕是从来没登过书记的大门，今天，这孩子就是冲他来的。
对小三子来说，村长媳妇就是他见过的除了书记，最权威的人了。听到书记媳妇这么问他，他有些害怕，不过，缩了缩脑袋，他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杨爷爷家里现在都住不了人。我想着，要不，就请杨爷爷过去我那住去？我家里条件不好，也穷，可好歹每天烧炕，热热乎乎的，冷不着。”
听到小三子这么说话，郭长林一愣，接着忍不住笑了。
这小子！看不出来还有这花花肠子！说什么请杨老头回去住，不定要跟杨老头说什么悄悄话呢。当他傻还是怎么的？
不过，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厌恶说不上，意外倒是真的。这孩子真把杨老头请过去，也省了他的事。他家的房子窄，住不下人了。前些年大家可着劲的生孩子，别家空房子空屋子的也少。他正犯愁呢。小三子家日子过得不富裕，他一时没想到他家去，估计真仔细拨拉拨拉，最后也得安排到他家里去。人杨老头的房子被占了，他这书记干瞪眼看着，不是个事啊。总不能让人连住的地都没有吧？程家隔壁的那房子，程家爷几个还忙活着呢，听说没搬多少，估计搬个通宵，也搬不完。而且，谁知道杨老头还有什么本事没使出来？看他样子还要回来的，跟他打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郭长林看向杨老头：“杨爷爷，您看...”
“成，我就先到他家住去。”郭长林看出来的，杨老头更看得出来。他也很意外。他听人讲，小三子这孩子有点蔫，平时根本不跟人讲话。
现在看来，小三子不是不跟人讲，而是没用的话不乱讲。这孩子，命苦，可也是个心里有数的。
杨老头先前没见过小三子，只是听说了这孩子这些年的日子，就没起过跟这孩子相处的心了。从孩子以往的经历看，这孩子有些独。这不是说他性格独，而是命独。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他活着，跟他亲近的人，一个个的都好不了。这样的人，没亲人缘。这不是说他活着要妨害亲人怎么的，即使没他，他的亲人该什么的还是怎么的，死的活不了，活的也死不了，但也跟他亲近不了。就是这样的人，偏偏还命长。现在跟在小三子的身边，打量了他几眼，杨老头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啊。
当初杨家的这十几间长工房，当年起的时候就没有那两个院子那么精心，其他的一样，但是屋顶没盖瓦片。虽然一直住着人，可小三子和金三两个才能住多少房屋啊？爷俩一人一间，再用上一间做柴房，一间做灶房，一间杂物房，也不过能用五间房。其他几间，****时候住的村里的知青。那群人不爱惜房子，没事脚往墙上乱跺，所以东边五间还是好的，西边的五间房顶却都塌了，其中三间墙壁也只剩下半拉。若不是院子里清清爽爽的，猛不丁过来，还以为是到了没人住的荒宅呢。不过如果那些房子也都好好的话，也轮不上小三子住这大屋了。什么时候都不会缺少欺软怕硬看到好处就想沾的人。
“那几间塌了的房子，在****前就塌了。****的时候知青住进来，村里就把它们修好了，等知青搬走了，又塌了。现在，每年开了春我在里面种上几颗南瓜，架子都不用搭了，我就没管它们。反正我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宽的房子。”
小三子其实有个事没跟杨老头讲，不是村里那时候有一家人搬到山上杨家的房子了么？当时就有人想到了他住的这十几间大房子，想搬过来住，理由还挺充分，说这是地主家的房子，人人有份！凭什么单给他一个人住着？那边他住着的就住着，其他没住人的几间要分出来给他们家住！
小三子人小，奈何不了那家人，可他不甘心啊。大半夜的，拿他家锄头朝着那几间房子好一顿霍霍。砸了刨，刨了挖，以他当时的小身板能够做到的一切事，他都做了。完了还挑了几担水往那屋里墙上一阵乱泼，把那几间房子造得不成样，根本住不了人了，才罢了手。
那家人第二天来一看，这房子给造成这样了，还住什么呀？如果把房子扒了重建，那还不如重新找块地基，自己建呢。这些长工房都是泥坯房，谁家现在起房子还用泥坯啊？都是砖！大红色的砖！重建不光要重新挖地基，还要把这些个泥巴清出去，何必？农村别的不多，就是地多！随便找个地儿，地基都比这个好挖!可这家人也气啊，你说好好的大房子没了，谁也高兴不了不是？这家的男人把小三子拎了过来就是一通揍。
明摆着呢，昨天房子还好好的，今天就成这样了，不是你小子干的还是别人干的？说是昨天晚上下大雨冲的，谁信啊？昨天晚上是下了雨了，可这雨小的可怜，连地面都没打湿，难道龙王爷是你家的，单给你家这地儿下了大雨不给别人家下？骗谁呢？
好在当时有几家的老人在那，看小三子可怜，把那人拦下了，否则不定当时他小命都给打没了！可即使是这样，后来那家的小子丫头的，也没少打他。
知青们往这住的时候，村里还是出了人过来修的房子。他长了经验，等知青一走，就又把房子扒了屋顶，免得村里的其他人看着眼红，又来跟他抢房子！
杨老头具体怎么拍倒了程家三兄弟他没看到。不过他高兴啊，解气！在欺负他的人当中，程家几个小子丫头是最狠的！那一家子，大的没个好货，小的也个个坏透了腔！他十二岁那年，程家大小子在他胸口踢了一脚。那一脚那个狠哪，让他难受了一个冬天，稍微动一下就疼，拿点捏点都要受罪！他都给程家记着哪！现在横怕什么？他难道还没个长大的时候？都给他等着的！
可有些话，小三子不讲，杨老头一个积年的老人了，会想不到？
这孩子，关键的时候不光对别人狠得下心来，对自己也能狠得下来啊。
他扒房子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他个小，人家看他把房子扒了要打他？知道，他知道。可他还是要扒！挨揍也扒！而且还不是扒了一次，是两次！
也是，若不是凭着这股子不要命的狠劲，估计小三子的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有时候，小孩子的世界比大人的残酷多了！偏偏就因为他们是孩子，当他们做了某些事的时候，还不能加以处罚，孩子的外衣给了他们很大的方便！这孩子不光挨过大人的揍，孩子们也肯定没少揍他。看他脸上几条若隐若现的长疤就知道了。大人再是揍他，也不过让他疼一下，却一般不会往他脸上招呼。大家再怎么不讲理，有些时候还要个脸面。把孩子揍狠了，话传出去，那就太难听了。孩子们打架却没这么多的说道。什么地方打了疼，就往什么地方使劲，还是尽可能重的使劲。一个地方打疼了不算，还要多换几个地方打，直到打够了为止。
当然，这孩子在别人打他的时候，也绝对不会缩着手干挨打不还手。
孩子们打架也不是乱打的。一般都不会往脸上招呼，除非被对方打急了，打疼了才会这样。至于为什么现在这孩子脸上只有旧伤没有新伤，那可不一定是因为别人不打他了的缘故。
人家打顺了手，没事也要欺负着他玩儿，哪会那么容易罢手？指望那些打惯了人的孩子自己个懂事？做梦去吧！大象在踩蚂蚁的时候，会问问蚂蚁的意见吗？会吗？谁见过？这孩子是现在长大了些，人家那些欺负他的孩子，欺负不了他，打不了他了。说不准，以前那些孩子现在还反受他的欺负了呢。
可这是这孩子的人生，到现在为止杨老头都没有参与的打算。
他活了这么多年了，不害怕这孩子的运数，可即使不怕，他也不想沾惹这样的人。
这样的孩子，等他再大点，只要一有机会，肯定有大造化，往往不是为害一方，就是造福一方。不论是为害还是造福，跟他杨老头都没关系。他从来只管自己家的小日子，没那么大的心要管着别人。
杨老头没接小三子的话，跟着他进了堂屋。
小三子年纪小，可他打小见识过的人情冷暖，比有些人一辈子见识得都多。他亲爹亲妈死了之后，打他叔伯把他送给金三爷爷开始，那些人就没当他是自己个的亲人。他这一辈子，就遇到金三爷爷一个巴心巴肺对他好的。可就这一个对他好的金三爷爷，也没活多大岁数，他才九岁呢，三爷爷就过世了。
这些年，村里随便谁，哪个都能伸手打他一顿。
农村的孩子们打架，大人一般都不参与。为什么？简单啊，孩子打架了，大人们也参与的话，那打还是不打呀？不打，自己家孩子被打了吃了亏，不划算，打了，以后还做邻居不做？还住一个村不住？所以大家有志一同，不参与。除非两家的孩子打得实在不可开交了，才互相交涉交涉。
可到了他身上，不管他跟谁家孩子打架，那家的孩子打赢了还好说，没打赢，回头他就得捞上一顿揍！人家里的大人来揍他！谁叫他家里没个大人，没人护着呢？
总之一句话，就是他跟孩子们打架，不论他有理没理，也不论事情是谁挑起来的，最后挨揍的，都是他！好点的，人家里的大人约束着自己家的孩子，别跟他打架，一般的都是管都不管。谁管他呀，这年月谁家没个三五个孩子？自己家的孩子都顾不过来了，还有空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