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对姐妹,因涉嫌谋害贤妃而被罚朝着太液池的水思过,到现在还在太液亭上咀嚼悲伤。
“姐姐你看,这栏杆明明被人动过手脚。”
清明看着那断裂的栏杆。
“那又能怎么样?”渐荣苦叹,心神浮在那波光粼粼的水波上好久好久:晔这么奋不顾身跳下水去,是为了救自己的心爱之人吗?若我落水,他是否也能义无反顾地救我?可这几次,他一直冷落我,牺牲我……皮囊还是那副皮囊,可皮囊之下的那颗心已不再是他爱的那颗心,这样的解释合理吗?
“可恨我阿爷不能权倾朝野。”
阿爷被贬,自己无济于事,现在的清明只能一味说着气话了。
“若是你阿爷权倾朝野,那么至尊要除去的就不再是伏贵妃而是你了!”
渐荣意识到这话不该说,但话已出口,已入耳,已入心。
“至尊……要除掉……伏贵妃?”聪颖的清明听了这话,茅塞顿开:是呀!他可是至尊呀!他要做的是在权力倾轧之中调度持衡呀!别看伏贵妃现在大红大紫,她可是处在风口浪尖的人物呀!大唐风雨飘摇,而至尊满腔抱负,望力挽狂澜,自然会向她和她背后的势力亮剑,那么她背后的势力也一定会高高举起伏贵妃当做护盾……似乎,那个先贵妃也是因为这样……那么,在这场拉锯战中,伏贵妃也会成为他们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吗?
“这只是姐姐的一句气话,不必当真的。”
现在渐荣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
“好了,清明饿了,我们便走吧!”
黄昏时分,她们告别了太液池的池水,携手归去了。
而远处的启华殿里,伏案正欢喜地描着斜红,涂着唇脂。
“夏花,快去看看那杏仁露温好了没!泼墨,快把我那件孔雀罗衫拿来!”
花正好月正圆,晔总算要来启华殿了!
“伏案!”
“晔!如今想见你一面可难了。”
伏案哭哭啼啼地,用粉拳捶打着晔。
“好了,别闹了,我不是来了吗?”
晔抓住那拳头,恨不得将它捏碎。
“晔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伏案笑着依附在晔的身上,生拉硬拽是分不开的。
“那些朝臣宦官,居然都极力反对我命宗室领兵。”想来,晔向伏案吐露这些事,绝不是抱怨而已。晔想让宗室掌兵,一为压制宦官朝臣的蠢蠢欲动,二为打击藩镇的不轨之心,可是,这么好的想法都被他们给毁了!
“那些个田舍妇各怀鬼胎,许是因为对自己有损才极力反对的。晔你也别动怒了。来,进些杏仁露吧!”
而伏案只是单纯地认为眼前的晔是在与自己互诉心事,就和夫妻之间合计家中大小事件一样。
“真想把他们这些个毒瘤连根拔起。”
没错,晔是在试探,试探她是不是又一次阻碍了自己的宏图伟业。“若晔有意,伏案自当支持……只不过权臣本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就像那杨复恭死后,更多的杨复恭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接替他的位置……再加上他们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想要连根拔起可真是比登天还难呀!”
没错,伏案会错意了。
“朕欲登天。”
晔将那杏仁露一饮而尽,便抱起伏案往帐内走去。
又一夜过去了,如梦又是彻夜未眠。
“娘子,快躺下歇息吧!”
子衿去给流云殿补给些用度之后回到了拂莲殿。
“子衿,我的裕儿该怎么办?”如梦为她和她的裕儿盘算了一个夜晚:看来苏贤妃像是得到了朱全忠的助力,那么我的裕儿又多了一个敌手,旧患未除,又添新疾,诶。我应该乐观豁达些,伏贵妃是我的敌人,苏贤妃的敌人,更是七郎的敌人。反正夺嫡一事还要等到除去伏贵妃之后,我们的联合还没彻底土崩瓦解……所以,这些年七郎尽力保住我和苏倚香只是为了肘制伏贵妃吗?
“姐姐心事重重,可是怎么了?”
倚香虽有身孕但还是来到拂莲殿问安,不敢怠慢。
“妹妹身怀六甲不在安仁殿将养着,来姐姐这作甚?”
如梦赶忙扶着倚香坐下,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姐姐,听说陆婕妤有喜了。”
刚收到消息的倚香坐好紧盯着如梦,看着如梦如何变换神态。
“什么?伏贵妃严防死守还是没挡住阴阳结合。”
如梦听了,苦笑。“陆婕妤身边有个好姑姑呀!听说那文娘入宫前便是行医世家出来的,伏贵妃的红花浴怕是早就被识破了。陆婕妤有孕后便一直由文娘把脉安胎,外人碰都没碰过。要不是月饶留意了尚食局的出药记录,还真不知道呢!”
倚香便把知道的一切都透露给了如梦。
“也难怪那夜她这么帮渐荣,竟没一点怀疑。”
“或许是姐妹情深呢……只是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下子伏贵妃怕也要知道了!”月饶能做的,夏花也能做,一想到这里,倚香倒有点担心了。
“既然我们都知道了,七郎也该知道了。”
若不想再生变故,为今之计,只有让晔也知道了。
没错,伏案知道了,晔也该知道了。
“给至尊请安,给贵妃娘子请安。”
清明和贞一渐荣正在承香殿内肆意说笑着,可没想到来了贵客了。“陆婕妤,快让姐姐好好瞧瞧,啧啧啧,这么水灵的人,生出来的孩子也必定水灵!诶呀,好妹妹呀,有喜了怎么能瞒着我们呢?往后承香殿里缺什么妹妹尽管向姐姐开口呀!”
伏案用力拉扯着清明,上下打量指点,也不让清明多说一句话。
“还好妹妹瞒着,要不然就要和姐姐一样失足落水了。”
这时,倚香和如梦也来了,相互行完礼后,倒不知说些什么了。
“贤妃这话不通,你落水之前也是瞒着妹妹们呀!”
“任凭我如何躲藏,也逃不出贵妃妹妹的法眼呀!”
倚香有了倚靠之人,说话的底气也足了起来,话中甜酸苦辣也变了。
“好了好了,别吵着清明了。”晔冲了出来打破僵局,拉着清明走到杏花树下。可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殿外真是心如刀绞,渐荣知道,自己早已不能他在那花前月下了;如梦知道,自己从过去到未来都不能跟他在那花前月下了;贞一知道,自己应该只能看着他和她在那花前月下了;伏案知道,自己还想和他在那花前月下呀!而倚香不知道,她什么都不愿知道。
这一群人就傻傻地站在正殿门口,看着他们在那花前月下。
“这……这。”
那碧色池塘上,巨石破水而出堆砌成山,苍松翠柏山中闹春,杏树重叠花开烂漫,走近些细瞧瞧,正好五色六瓣。
看着眼前之景,清明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知道,这世上本无什么仙人杏,都是那些风流才子杜撰出来戏耍无知少女的。
是的,这是他和她说的!
可是,他自食其言了!
“至尊,这五色可是你画上去的?这第六瓣可是你添上去的?”
幸亏那树杏花矮小,她素手一抬一按便看了个清楚明白。
“你喜欢就好。”
他笑着,在香雪之中紧握她的另一只手。
“至尊……只是因为我有喜了吗?”
她回过头来,有些不安。
“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也就是说,他是真心待她的?那么纵被春风吹作雪,她也无所畏惧了。
二十二、仙人杏
南海中多杏,名为仙人杏。
那树盛开的仙人杏,是清明毕生都不可再多得的礼物。
“至尊,对不起。”
清明站在那棵仙人杏下追忆往昔:自己入宫事宜全由苏贤妃一手包办,从安家入户到启蒙世事,从量体裁衣到教养礼乐,从涂粉戴花到打点侍寝……有些奇怪是吗?我只是妾氏所出,庶出卑微至极,难入宗族,这一点我和渐荣姐姐倒是相同。这样想,倒是多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了。
“老奴文娘给清明娘子请安。”
“什么?”
那一天文娘的到来让自己彻底地改头换面。我被礼聘入宫了,家族对我的态度瞬间温柔了无数。之前冷眼相对的他们现如今拿着珍羞美味,锦绣华服供奉我的样子真是讽刺。也许,那几天,渐荣姐姐过得也很幸福吧,毕竟她是何淑妃的人。
“娘子能有今日地位,定要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呀!”
“是。”
不能否认,苏贤妃送我进宫,为的就是她的孩子。但她也没让我特别做些什么,只是让我帮她留意至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若寻得机会再来左右至尊的想法。对不起,我动机不纯。这样看来,淑妃用人倒是使劲了些,红花送子嗣,那次夜宴,柳叶新和她们所陈可真的吓到我了。
“至尊,对不起。”
他说最喜欢我纯真模样,清澈如水,一眼便能望穿。可这只不过是刻意为之罢了。宫人们都说我单纯但不傻,是个城府深厚的人。果然女人最懂女人。在这深宫之中,谁又能没点自己的心思,只是还没来得及变成心计罢了。苏贤妃说,他最喜欢的就是先贵妃,若能学得她的心,那副皮囊也不打紧了。这样看来,渐荣姐姐真是可怜了。
“至尊,我爱你。”
我还没来得及向他吹枕边风,就被他的仙人杏塞住了嘴。就算那是迟来的生日礼物,但也是他亲手做成的。日理万机的他对我,真的是用心了。想来先贵妃在世时,定比现在的我幸福千百倍。而我,有了肚子里的孩子之后,倒动了些喧宾夺主的念头了。宫中人都说至尊是个有心人,可我想,独占他的心。在这之前,还是先维持现状吧……
清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往渐荣的流云殿走去。
流云殿上住仙人,仙人化云流四方。
“你,你。”
渐荣还停留在几天前,他和清明花前月下的时候:晔你是不是很高兴?这几日在前朝,你以太保一职让韦昭度告老安享晚年,仁君呀!你诏令革除董昌的官职爵位,委派钱谬征讨董昌,至尊呀!后宫中苏贤妃有了,清明也有了,双喜临门呀!
“我,我。”
我是不是错了,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花好月圆。我是不是应该像花启嫣一样,争风吃醋呢?我就是花启嫣呀!云渡姑姑说的花启嫣有的我都不能有是错了吗?我想,是大错特错了。若我做回自己,你会不会更宠我些?
“她,她。”
清明,会是第二个张雪吗?她也是你想守护的人吗?或许,她比现在的我更像花启嫣呀!我倒希望,你只是因为她有了你的孩子才宠她的。如今我被太真红玉膏弄得不能生养,不会再有你的孩子了……
渐荣累了,不愿再想些什么,准备回殿内了。
“姐姐这的海棠真漂亮呀!”
那个现在她不想见的清明到了。
“哪有妹妹院里的仙人杏好看呀?妹妹不呆在仙人杏下养胎怎么来到姐姐这了?”
“文娘怕我懒了胎儿也懒了,便让我出来到有福之处多多走动……这不,我来姐姐这走动走动了。”
清明指着身后的文娘抱怨起来。
“好了好了,快进来坐着吧!至尊也就喜欢你的小嘴了!”
清明赖着不走,渐荣只好请她进来了。
“姐姐可介意我和至尊……”
清明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也就支支吾吾起来。
“我为什么要介意?你们好,姐姐也为你们高兴呀。”
“姐姐大度,妹妹感激不尽。我就怕至尊偏爱使我们多了些嫌隙招致祸事,就像那次御妻闹市一样。”
“妹妹大可放心,她们与我们不一样。若妹妹有心,也多去关照关照贞一吧!贞一都因我们而错失恩宠,姐姐我愧疚难当呀!”
什么时候,渐荣也学会安慰人了。
“是呀,三个人能走在一起不容易……走,姐姐我们去看看贞一吧!”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原来我是梧桐呀!”
贞一便在满院梧桐树下迷失了方向:入宫的时候我是多么骄傲呀!身为嫡女,我比渐荣清明那些个庶出的尊贵不知多少倍。梧桐殿,梧桐满殿,当初我还自负地认为我就是那只入殿栖息的凰鸟,会一路顺风顺水,扶摇直上,登上后位,青史留名……现在装疯卖傻陪衬他人想想真是可笑。原来我也只是这殿中的一棵梧桐树罢了!
“可是我不甘心呀!”
我的出身门第,我的才学美貌,哪点比她们差了?为什么至尊的眼中只有她们,而我却在她们的耀眼光芒下黯然失色?琴棋书画我不算精通也算略有涉猎,三从四德我也恪守,怎么入了宫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么我还是放弃吧。”
翻遍史书,有多少女子能得到史家笔墨垂怜流芳百世?问遍世人,又有多少女子默默无闻残喘一生?宫中尽是翘楚,与她们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看来我是怎么也比不上了。我还是静静地呆在这后宫,不争不抢,做一棵高洁的青桐吧!
“其实,我是争不起也抢不起吧!”
我什么也没有,我没有伏贵妃和苏贤妃的后台,我没有渐荣的相貌,我没有清明的性情……我没有先贵妃的一切。还有,柳叶新已是前车之鉴……
终于,贞一走出了这个梧桐迷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牵起了渐荣清明的手。
月圆月缺,算起来也该轮到淑妃侍寝了。
“子衿,螺子黛呢?”
如梦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陷了进去:该画还是不该画?算了算了,都是两个孩子的阿娘了,还在脸上画什么呢?我老了,不再适合花枝招展了。我倒怀念起与他共患难的日子了。
“子衿,酪浇樱桃可做好了?”
我知道,炎炎夏日时,七郎最爱酪浇樱桃里的樱桃,可我记得有一次伏贵妃执意给七郎灌酪,呵,最后闹得自己不讨好,也让阖宫众人都知道七郎舔尽盘中酪却省下樱桃全是为了给花启嫣,因为花启嫣也爱酪浇樱桃里的樱桃。那时候渐荣还没入宫吧?要是她在场,心里定是清凉惬意无数。可是她已经不是花启嫣了……七郎来我这,酪和樱桃都得是他的。
“七郎,七郎。”
伏贵妃尾大不掉,七郎应当很是难受吧?我只恨不能帮七郎排忧解难……我给七郎带来了渐荣,也算是尽了为人妻的职责,而七郎为人夫又为我带来了什么呢?反正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一场梦罢了……
不知天意还是人为,如梦的心情似乎带动了晔。
“去拂莲殿。”
“摆驾。”
晔坐上了步辇,在路上沉迷上了夕阳晚景下的宫舍:朕好累呀!为了大唐,朕牺牲了最爱之人,安抚藩镇,稳定朝臣……自己殚精竭虑但是收效甚微。怕是要黔驴技穷了。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