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一派肃穆之景。
人人低垂头颅不敢多看。
人人屏息,生怕惊动了走上龙椅宝座的夏夕。
角落中却传出来这不合时宜的一声疑问。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看向小公子。
也齐齐看向站在小公子身旁的萋萋。
萋萋脸颊一烫,低下了头。
小公子仍看着远处的夏夕,一双眼睛在他的腿上游走来去。
十分好奇他的改变。
一个残疾之人,忽然一夜间恢复了健康,难免引得人人猜测。
只是当事人乃是大夏国的君主,没人敢惹他不快,自然装聋作哑不肯多问。
也只有小公子这等单纯善良的稚子,才会发出这样的疑惑。
夏夕冷冷看过来。
萋萋忙一把拽住小公子的手,低下头:“皇上恕罪,冰儿只是……好奇而已。”
夏夕却没开口,依旧淡淡地看向小公子。
小公子倒也不惧,目光直视他的眼睛。
众人惴惴,萋萋心里也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住在仰夕宫还习惯吗?”
新君突兀的开口,不属于登基仪式的范畴。
司礼监的总管内监慌忙说着吉利话,试图冲销掉夏夕奇怪的言语。
然,夏夕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殿中央,人人注目,人人胆怯,人人畏惧。
百年不变的登基仪式生了变数,教大家不知该如何面对。
只好再一次装聋作哑。
整个朝阳殿,也唯有夏夕仍保持着温和的态度。
让小公子不那么压抑。
小公子点点头:“还行,不过我想家了,想回去跟义父一起住。”
夏夕目光一闪,不曾说话。
萋萋目光闪烁,拉着小公子的手,微微用力。
好似,有万般的舍不得。
对面,夏夕已淡淡点头:“等东方将军归来,便让他接你回去吧。”
小公子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有模有样地叩首行礼:“小人多谢皇上。”
果然,又恢复了十足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夏夕勾唇一笑:“平身罢。东方亦冰,朕赐你自由行走皇宫之权,再赐你宫中奔马之权。只希望,你虽回家去了,也不要忘了常常进宫来探望皇后。”
今日的登基仪式,礼部并未拟定册立皇后的典礼。
换句话说,夏夕登基称帝,皇后却还虚位以待。
众人愕然看向他,想要从他的口中多听出一点什么。
小公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小人会的,皇后娘娘……对小人很好,小人会常来看她。”
夏夕颔首一笑,转身朝着九龙阶上行走,朝着那个镶金嵌玉的宝座走去。
并没有关于皇后的一言半语。
司礼监高声唱礼。
夏夕一丝不苟的行礼。
他这边行礼完毕,端正坐在龙椅上。
朝臣们便开始按照司礼监的唱词,下跪山呼万岁。
一声一声,震慑霄宇。
听得人耳膜发颤。
小公子跪在萋萋身旁,低低道:“皇上……他是个好人吗?”
她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他,竟会询问这个问题。忙整理了一下思绪,认真道:“皇上是九世天子,是九阴圣仙选出的继承人,当然是个好人。”
小公子眨眨眼:“可国师和九阴圣仙都是坏人,皇上怎么可能是好人呢?”
他说的一本正经:“义父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人跟好人一起玩,才能称之为好人。如果好人每日跟坏人一起玩,那这个好人也一定是坏人了。”
万幸他们站在角落中,身旁并没有大臣。
若不然,小公子的言论,登时便要引得朝臣侧目非议。
她目光一闪,低声道:“或许……是因为……”
“皇后。”
远远地,有人正呼唤她。
她一怔,忘了要如何跟小公子解释,抬起头,傻兮兮地看着来人。
夏夕已经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她。
走向她身畔。
她愣了愣,不知道是否该起身,或者继续跪下去。
“皇后,起来吧。”夏夕站近,伸出手递给她。
言语温和柔软,不像是帝王,像是寻常夫君。
她眼中一涩,仰头看着他高大的形象,将手递了出去。
而后,被他顺势拉起来。
两个人相对而立,所有朝臣皆低头伏地。
偌大朝阳殿,便只剩下两个人的身影。
他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夏夕的皇后,是大夏国的国母。从此母仪天下,富贵安康。”
他言语诚恳,郑重许下诺言。
她目光一闪,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转头,司礼监送过来一顶纯金点翠的后冠,正当中一颗鸡蛋大小的东珠,璀璨生辉。
内监半弓着身子,脑袋垂得很低。
却用双手稳稳将后冠托起。
他拿过后冠,将华丽的后冠郑重戴在她的头上,温和道:“很美。”
她看不见自己到底美不美,只觉得头顶压得很重,让人不太舒服。
她眨眨眼,抬起头:“太重了。”
他一笑:“他们已经按照我的要求,将后冠改小了尺寸,减轻了重量。若是还觉得重,便忍忍吧。”
体贴的言语回荡在朝阳殿中,惊得其他人险些掉了下巴。
小公子仰起头:“皇后娘娘。”
萋萋一怔,忙转头。
某个小不点儿似乎跪的很委屈。
眼中有无奈的意味。
她下意识便伸出手,将孩子拉了起来。
小公子站直了身子,拍拍衣摆上的灰尘。
夏夕微微一笑,想要摸摸他脑袋却忍住了。
他转头,一瞬间恢复了铁青的脸色:“是谁打扫的地面?弄脏了小公子的衣裳,杖责二十。”
宫门外,有内监匆匆领命下去执行。
小公子歪着脑袋看他,小脸上写着不解:“为什么要杖责宫人?”
夏夕目光一闪:“因为他们弄脏了你的衣裳。”
小公子摇摇头:“可我的衣裳并没有脏,我只是习惯把衣服整理干净而已。”
夏夕没出声。
登基第一日,就被一个小不点下脸,感觉一定不太好。
萋萋忙去看夏夕的脸色。
殿中朝臣,已偷眼觑他面色,想要看看这位新君究竟是何肚量。
小公子没什么反应。
夏夕看着他,缓和了脸色,仍转头吩咐道:“杖责二十之后,赏黄金千两,出宫养老去吧。”
“喏。”宫门口,仍是内监答话。
但,整座宫殿都爆发出了诡异的气息。
这种气息究竟是什么滋味,萋萋也分不太明白。
她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却又觉得,暗暗抓紧了心。
容不得她多想,夏夕已经拉过她的手,往宝座上走去。
她一怔,转头看着小公子,终于松开了手。
小公子乖顺地站在那里,独立于众朝臣之上。
夏夕满意的点点头,微微一笑,拉着萋萋越发走远。
偌大的朝阳殿,跪着数百号人,只有这么一家三口是站着的。
萋萋一步一步走着,耳中听得司礼监唱礼之声,脑袋始终有些迷糊。
断断续续,是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
从相遇相识到相知,从秀女到宫娥到妃嫔,再到今日的皇后。
经历太多生生死死,经历了太多的命悬一线。
她本是手无缚鸡之力,只懂得打弹弓射鸟,到如今也算是个武林好手。
骑马射箭样样精通,短刀长剑驾驭自如。
飞镖伤人,墙头行走,戈壁行军,对她而言已然是小菜一碟。
这么多的曾经。
心酸不可言说。
怔忪之间,手指却被人握紧。
她转头,看着夏夕妖冶的面容。
“七儿,我终于兑现了承诺,迎娶你做皇后。”
她不知道他几时对她许下过这样的诺言。
但,似乎又曾亲耳听他说起过。
她羞涩一笑,低低道:“其实,我不想当什么皇后,我只希望咱们一家……永远平安,永远在一起。”
她的要求,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不算太高。
可对于帝王家,这样的要求未免就太高了些。
夏夕目光温和,转眼看着台阶下站立的小小人影儿,微微一笑:“这也是我的愿望。”
从来只听说帝王梦,开疆拓土,万世圣名,百代流芳。
却从不知道哪一个皇帝,对人生的要求只这么一小点儿。
但,夏夕说的却很认真,也很郑重。
她笑了笑,同他一起转头,齐齐看向那个小小的的家伙。
他虽然小,但面容已呈绝代之色。
美到令人窒息。
他身后,跪着许许多多的朝臣,仿似正在向小小的他行礼。
萋萋脸色温和,想起多年后的场景,不由得甜蜜一笑。
夏夕道:“真像我小时候啊……”
六月六的登基大典,夏夕和萋萋是一起成礼的。
帝王号天成皇帝,改年号为天成,今岁仍沿用旧年号泽源,明年正式为天成元年。
又册立皇后蒋萋萋为夕颜皇后,住仰夕宫,享正一品礼遇。
再封赏了百官,犒赏三军,增开文物科举,开各地粮仓放粮施粥,广济银钱,大赦天下。
登基称帝的喜气,从皇宫蔓延向大夏王朝的各个地方。
人人听之,喜不自禁。
六月六,也是小公子的生辰。
东方秀没有归来,这个生辰便由萋萋和夏夕带着小公子度过。
礼物是早就准备好的,吃的玩儿的,门门皆有。
白日里才举行了登基仪式,夜间本已困乏万分。
但仰夕宫中,仍被营造出温馨的气氛。
小公子坐在殿中央的红木团花椅上,望着萋萋和夏夕,疑惑道:“皇上和皇后怎么会记得冰儿的生辰?”
萋萋目光一闪,夏夕先一步开口:“当然,你的生辰是六月六,皇后亲自告诉朕的。”
小公子转头看着萋萋:“你怎么记得我的生辰?”
她一愣,讪讪一笑:“因为……听东方将军说起过,所以就记住了。”
她要说的话其实很多。
但,此时此刻说再多都没什么作用。
而今刚刚登基,太多的人等着明里暗里放箭放枪,将小公子藏起来,却比将他暴露出来更安全。
小公子嘟囔一声:“你记性可真好。”
当下,也不再纠结此事。
开开心心过起了生日。
玩游戏,吃蛋饼,放河灯,实在不亦说乎。
萋萋亲自给他下了一碗寿面,小小的分量,色香味俱全。
小公子盯着那碗面,迟疑道:“皇后娘娘也会做面的吗?”
她忍不住笑起来:“当然,我以前可是皇宫里的御厨,厨艺自然是绝佳的。”
夏夕忙点头赞同。
两个人都笑吟吟地看着小公子,他甜甜一笑,盯着寿面看了半晌,拣起筷子慢慢地吃起来。
直将这一碗面吃了精光,他才放下筷子,笑眯眯道:“我吃饱了,谢谢你们。”
瞧这模样,还真没有之前叫嚣着要找东方秀的劲头。
萋萋送了一口气,温和笑起来。
小公子道:“我困了,要睡觉。”
如此,自然是速速命宫娥铺床理被,将他好生安顿。
春兰上前来,准备领着他去沐浴睡觉。
他连春兰也拒绝了:“我是大人了,应该自己一个人睡觉。”
春兰不敢再劝,放他去了。
如此,他便独自一人沐浴洗澡,又独自一人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