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摆摊儿的地方在天津侯台。
那时候,我在石家庄上学,爸爸总让我把信寄到一个叫“王绍玉”的人的家里。
后来,我知道她是爸爸的房东。
爸爸在信中除了嘱咐我要好好念书、吃好、喝好之外,总不忘提起“王绍玉”这个名字,说这个人对住家儿特别好,这让我对这个不曾谋面的房东备感亲切。
放假到天津看爸爸,他给我讲述了一件事,说是有一天他蹬三轮车卖货,还没出庄,就和一辆大卡车撞上了,大卡车的车主不依不饶,说爸爸的三轮车擦破了他汽车前脸儿的漆,要爸爸赔偿。爸爸倾尽所有也凑不够他要的数目。人越聚越多,房东王绍玉也赶来了,爸爸说,她二话不说,也不问缘由,上去就是一顿臭骂,把那小子骂得灰头土脸的,再也不提钱的事,开着车就跑了。临了,王绍玉还对围观的庄里人说:“我告诉你们,这个邢大爷是我亲戚,谁欺负他也不中!他60多岁的人背井离乡做点小买卖不容易,大家都照看着点儿!”
此后,住处周围的人见了他都主动打招呼,都叫他“大爷”。爸爸说,就为了这一声声“大爷”,他觉得他在这个地方奔波度日值了,不悔。
爸爸常提起路口卖烧饼和大饼的,说每次到他们的摊前买烧饼或大饼,两个小伙子都会和气地笑笑:“大爷,拿去吃吧,你吃不要钱!”
爸爸总是把钱准备好:“这不同于在咱老家串门,你们是做买卖的,大老远的不容易!吃饭的钱我有!”
爸爸这样说后,他们就特意给爸爸挑最软的、好咬的,而且不管多少,总象征性地少收爸爸一点儿钱。
爸爸对这事儿总念念不忘,他说,这不是钱的事儿,是人与人之间的情分。
自此,爸爸在这个庄里,就算是安家落户了,“天津市西北斜街”这个地名,我写了两年之久。
从不曾谋面的王绍玉、卖烧饼的、卖大饼的成了我心底最敬重的亲人。
后来,妈也过来给爸爸做伴,因为这些矮房子拆迁,爸爸离开了王绍玉,搬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除了有个小东门,院子的另三面全是低矮的房子。爸妈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多年。
妈说院子里的人如果晾衣服忘了摘,她就给拿下来叠好。因此,没有人不喜欢她这个“大娘”的,新房东对妈说:“大娘,我们要是搬走了,你跟我们走吧,你总这么乐呵,我看见你都开心!”
我有电话来时,也总打到对面的房东家,房东从不烦。
有一对从安徽来的夫妇俩,生了个女儿,跟我女儿同岁,爸妈更是喜欢得不得了,“小郭征”成了爸妈共同的口头禅。妈说这孩子特别懂事儿,她妈做饭时,她就在炕上玩儿,妈怕她摔下来,总是围着炕沿儿看着她,郭征的妈妈会把安徽的辣子炸好送给爸妈吃,而爸妈也把自家卖的核桃送一些给郭征父母。
逢年过节,姐姐们给爸妈炖肉、烙肉饼,爸妈总不嫌多,而是说:“多带点儿,让郭征他们尝尝!”
郭征的父亲曾经在天津当兵,转业后留在天津某医院工作,但是因为妻子没有工作,所以暂时租住在这个小院子里。
妈妈生病的时候都是郭征爸给妈打针输液,爸爸跟我说:“给郭征他们家啥好吃的我都舍得,因为这两口子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我们。”
爸爸是在一天凌晨突然去世的,没有人知道他因为什么离开。
当郭征爸爸赶到的时候,爸爸已经停止了呼吸。他哭着问妈怎么不早叫他,妈说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老爷子一向身体挺好,没想到他哼唧几声,就吐白沫,两个小时妈一直给他摩挲肚子,没想到得去找人帮忙。
妈妈说:“我没哭。因为不觉着你爸爸已经没了。郭征爸爸哭了,一边给你爸听心脏一边哭,边哭边说‘这么好的大爷说没就没了!大爷昨儿还跟我说‘过年的时候,跟我回老家看看吧,我们那儿过年可热闹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爸爸的灵车走的时候,郭征的爸爸和院里其他的人都为爸爸送行,他们滴满地面的泪水让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血缘之亲才叫亲;不是只有土生土长的地方才叫家。
有爱的地方就有亲人,有真情的地方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