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余风叫出来,吃晚饭了。”柳太手一挥,燕子就上了楼。
余风一怔,楼下,这么大张餐桌,想必,会有很多人吧,那个苏海,肯定也在。暗暗捏紧自己的手,刚想推脱,却又碍着不太礼貌,还是去了。
镂空楼梯让余风腿直发颤,她最害怕走这种楼梯,因为没有安全感。
很快,楼梯走到了底。左拐,就是餐厅。
果然人好多。余风不怕生,但还是让她有些尴尬。
八九个人的样子。坐着的,只有三个。大多都是佣人在一旁侍奉。还有几个管家样人站在远一些的小桌旁吃饭。
“余风,愣着干什么,快来,坐。”柳太两眼一弯,招呼着。菜很丰盛,余风拿起竹筷,却不敢动手。她是看到,斜对面那双冷冰冰的眼眸正瞧着自己,浑身发麻。
“哈,哥,想必这件衣服你是不要了吧?”轻佻的语气,指尖正对余风自己。
没有回复。
余风忍不住抬头,什么样的男生,这般寡言。却不料他放下碗筷,一个转身:“我饱了。”只留下他欣长,稳重的背影,被一袭黑色的紧身衣包裹。
晚饭总算是熬过去了,余风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到卧室,燕子兴奋地跑进来,说太太准许她们上街逛逛,购置余风的生活必需品,也让她放松心情。“衣服啊什么的随便挑。”燕子说着扬了扬手中那张显眼的银行卡。
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好不容易进了一家款式不错的服装店,余风随手拿了一件最素的连衣裙:“就这个吧。”
那是一件杏色的雪纺及膝裙,很干净,裙摆处还有些雏菊点缀。
余风换上。
鞋店。
余风避开服务员天花乱坠的介绍,径直走向一双低帮运动鞋,白色。
“运动鞋,配连衣裙?”燕子一脸疑惑。
“只是方便。”余风淡淡一句。
逛了一圈,她们很快回来了。
苏海正斜靠在沙发上打网游,见余风回来,饶有趣味地瞥了一眼她的打扮:“不错嘛,这么奇妙的搭配,谁教你的?噢,我倒是忘了,你没个亲人,没人教你,品味这么差,真是可怜!”说着还吸了吸鼻子,一副哭腔。
“方便而已,我穿什么,跟你有屁关系。”余风一把从燕子手中拎过自己的购物袋,头也不回。
“喂!这花的可是我妈的钱!真没教养。”
回到卧室,余风一把拽住门把手,嘭地锁上了门。她倒在床上,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
洗衣粉的味道,很香。
她突然想起了苏浪的那件体恤,还挂在椅背上,就将它拿过,按在鼻子上。
体香。
她回想起了那个背影,比他弟弟还要冰冷!
这一家都是些什么人啊!冷血动物吗?
早晨。
余风去开了窗,空气凉凉的,湿润润的,淡白天光,洒进了房间每一个角落,给房门涂上了一层梦幻的金黄。
燕子来叫她,说是太太找她有事,余风换好衣服,赶紧下楼。
柳太指着自己对面的一把餐椅,让她坐下。谈的是关于上学的事。苏浪高二,苏海高一,柳太希望余风和两个儿子读同一所贵族高中,上放学好有个照应。而现在已经过了报名的时候,柳太不知道如果余风中途插班,比其他学生少学两个月的知识,怕是跟不上。她建议余风等到明年再去报名。
余风谢绝了。初中,她名列前茅,是能考进重点高中的。但离家出走的母亲留下的钱已经不够付学费了。她左思右想,毅然放弃了报名的机会,去了附近一家餐馆打工。用剩余的钱买了一些高中教材,在劳作一天后接着学习新知识。偶然一次,她失手打碎了两个餐盘,谁知老板苛刻,上了半个月的班却又以她年纪太小将她撵了出来,她无处申冤,要不到工钱,眼看钱包一点点瘪下去,日子越来越艰难。
而如今,她有了上学的机会,她知道以自己的成绩,一定能跟上学习。柳太看着她眼里的坚定,同意了。
后来,柳太派人去了一趟学校,交了学费,把余风和苏海安排在了同一个班级。
“下周一,你去读书吧,”柳太敲开余风的卧门,“和苏海一个班级,对了,记得你是十一月出生的,对吧?”
“十一月十六日。”
“噢,那你得叫苏海哥哥,他比你大四天。”
“嗯。”
“唉,我儿子他性格就这样,我也管不了,你别太在意。”
“没事。”
“哦对了,你要不要买些学习用具?我让燕子再陪你去趟吧。燕子——”
“阿姨,不需要您破费了。我自己一直带着。”
“不行,太旧。这样吧,苏海他以前买过挺多的,有些都没用过。要不,你去他房里看看?”
“好。”
“走,我带你去吧。”柳太牵住余风的手,往对面的苏海卧室走。
没敲几下门,没好气的声音就炸了出来:“谁阿?大清早的,睡觉不知道啊!”
“是我,”柳太话音刚落,房门啪的开了“带你妹妹进去选几样文具,她带的不多,我——”“咚——”不知是里面的人看到了门外垂着头的余风,还是听到了柳太的话,门又关上了。
“好嘛,现在你妈的面子都不给了是不是?”
“干嘛来问我借,隔壁苏浪他没有啊?”
“问你借怎么了?你东西特金贵碰不得?”
“没怎么,就是看不惯一个外来者住我们家,吃我们家的,还理直气壮地向我来借文具用!”
“你这孩子!”柳太气的用手按着起起伏伏的胸脯,大口喘气。
门里的苏海似乎听见了响声,一阵脚步声由轻到重,门开了。
“进来吧。”
“这就对了嘛,苏海,大方点啊。你也别跟他客气,要什么拿什么。”柳太把手搭上余风肩膀。
“妈原来你没事啊?!”苏海刚要关门,却被母亲的眼神顶了回来。他嘴角扬了扬,轻喃了一句:“串通好的。”然后又摔在床上,掀起被子罩住脑袋,没事人一样开始打起了呼噜。
被子里的人没有睡着,睁着眼,用手轻捻着睡衣领,嘴里还不时发出所谓的呼噜声。
被子外的人默默地站着,这种视而不见的情况她见多了,她攥紧了双拳,有一种想把里面人拖出来的冲动。
她真的这么做了。
“干什么干什么你干什么?”苏海的一只脚已经被余风拖下了床,两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枕头,余风不去看他的眼睛,一使劲,床上的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喂!这是我的卧室,”苏海走近,“你这样对哥哥,大不敬啊!”
鼻息又一次喷上了余风的发丝,轻扬。
“你这种对母亲连起码的尊敬都没有的人,为什么需要尊敬?”
“那还不是因为你在?谁眼里容得了沙子呢?我可是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才搭理你的,你给我放尊敬点儿!我去!你拧我?!”
没等他话放完,余风就狠狠拧了一把他手臂上的肉,还转了半圈。
苏海的眼神死死咬住余风不放,眼前的女孩,一脸傲气,同样恶狠狠地盯着他,密而长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有一丝凌乱,像一块黑色的绸缎。她的肤色似乎由原先的营养不良的暗黄变得白了,因为背对窗站着,光线透过她的皮肤,没有血色,可以依稀看到颈部的血管,时间静的几乎可以听见她血液流动的声音。她的睫毛在微微发颤,底下的眼睛却深邃有神。刚才拧过自己的手收回了背后,哼,逃得倒挺快。苏海暗想。
“这一下,算是对上次见面的回报。”余风开口,努力使自己变得同样冷漠。
“上次,上次是什么时候?”苏海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又坏笑了一下。
“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会永远记得,而且,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噢,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和我妈宽宏大量地收留了你,还大方地掏钱给你添置用品,又你准备卧室,留了你吃晚饭,如今你还要向我来借学具。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吗?”
“我岂会不分是非?人们对我的好与不好,我一目了然。同样,这种无理的话,就像疯狗咬人,难不成我反咬一口?”余风说着,淡淡一笑,晶亮的眸子望着苏海。
还从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话过。
苏海心里一颤,学校里,家里,人人都供菩萨一样地供着他,哄着他。他早已习惯在女生堆里被众星拱月的感觉。面对这纤弱的小人,这般令自己难堪的话,他可以一拳就将对方打倒在地。
可是,他不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产生了一种怪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促使他想把自己的手放在余风的头上。
保护欲。
胡扯!
苏海使劲晃晃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掉。
我应该,还没愚蠢到这种程度。苏海轻笑一声,却没有了先前的冷酷。
但他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我真是错看你了。东西都在这,想要什么就自己挑吧。千万别客气。”苏海说着打开了书桌的抽屉,自己则走到一旁,兴致勃勃地看她挑着东西。
琳琅满目,大多半新不旧,除了剪去了商标和新的没什么两样。
余风挑走了一个暗灰色的书包和一支笔袋。
“不用啦?这么点够了?都说了不用跟我客气,要什么尽管问我拿。”苏海凑到她旁边。
“能用就行,我可不贪。苏少爷也用不着您这般好心。”余风一边说一边把身子从苏海和桌角之间抽出来。
苏海一声轻笑,本想嘲讽她几句,手却不受控制地搭在了余风的肩上。
得到的自然是一记巴掌。
火辣辣。
脸上是,心里也是。
余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苏海一人皱眉揉搓着脸,嘴里嘟嘟囔囔似在咒骂余风,又似在咒骂自己。
晚饭。
好几天又没看到苏浪了。余风暗想。他一个人整天躲在房里也不知在干些什么,好多次了,柳太催他出来吃饭,也都草草敷衍。来到苏家已经一周多了,可她竟连他的正面都没见过。
这个冰人的正脸,会是什么样子?
“余风?余风?”
余风忙回过神,是柳太在喊她,满脸的迷惑:“你在想什么?喊你这么多声了也不应,还不吃菜,都凉了!”
“就说,还不快多吃点,瘦得跟竹竿似的!”苏海嘴角一挑。
“余风。”柳太握住她的手:“没事的。我知道你还未完全融入这个家,你肯定有顾虑,这是正常的。我们呢,会努力为你营造一个家,更温馨的家。”
余风回头,出神地望着那张关切的面庞,暗想:若世间女人都如她般善良就好。
此时她的心里,映出了另一张脸。
那张涂满脂粉,艳丽笑容的脸。
可憎!
她知道,自己也有过一丝的疑惑,眼前的这个女人,怎么会对她这样一个乞丐般的女孩如此的慷慨相助?但这很快就被打消了,她还是相信了这是真心,轻易相信了这就是缘。
她低下了头,往自己的嘴里划拉着饭粒。
第二天早上,燕子交给余风一套校服,说是校方特意补做,因为每周一都要穿校服入校,燕子让她试试是否合身。
“很合适啊。”余风望着镜子前的自己,绽开了笑容。
眼前的女孩子,满满的青春和朝气,扎好的马尾在身后左右摆动,冲着自己甜甜一笑,煞是可爱。
下周一上学。
明天上学。
学校本已从余风心里梦寐以求的地方抹去,如今又奇迹般地回来了,这如何让她不高兴。
整夜,余风都没睡着。
路灯的光隐隐约约,窗外树叶的投影,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