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气很糟，红芝服侍我穿衣的时候还感慨：“天气愈发冷了，姑娘先前受了伤，千万多穿着些，别冻着。”
我应了，她又笑着说：“姑娘是个香饽饽，今天早上还在安睡，老爷便先派人来看，老爷的人走后，瞿庄主又来送了信鸽。瞿庄主带了会儿见姑娘不醒，便将那鸽子并鸽笼放在了隔壁间，让奴婢好好看着。然后阮姑娘又来找您，听见还没起，就说也没什么要紧事，下午再来。”
红芝很伶俐，一篇话利利落落说出来，并不拖泥带水。我问她：“你怎样回的他们？”
红芝道：“奴婢就按昨天姑娘说的，同他们说姑娘昨天扑了点风，身上不爽快，多睡两日就好了。”
我点点头，红芝拾掇好我，就唤人进来摆饭。饭后我在院里溜达了两天，打了打腹稿，才给风祁墨写了封信，大意是他不必再低声下气去求沈别声了，我爹这么大个人了，他的事自己担去吧；另外我与他的婚事也没法办了，这件事得他来了后，我与他面谈。
我写完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想到风祁墨千里奔波全是为我，就狠不下心将这封信寄出去。
可我怎么能嫁给他，拖累他。我爹这谋反，若直接推翻那禹城的皇帝，倒还好说，以强劲手腕将弑君的名声压下去，打压各处王爷，说不定还能坐稳那位置。但其实他根本没几分赢面，天下大事都讲究个顺理成章，他师出无名已是糟糕，诚然乌衣堂之乱扰了几年江北，却根本没有动弹到大乾朝的根基，而靖安王沈别声虽然辞官回家，却还是坐镇大乾朝的名将，我爹手下又有什么将才？
唯有一个法子，就是制住我爹，让这件事胎死腹中。只是我爹的武功与瞿映月不相上下，甚至略胜一筹，周围还有类似“十五影煞”的暗卫，秦府里的人集在一处，怕是都拦不住他。
又没有赢面，又控制不住事态发展，将来我爹败了，弑君谋反，乃是要诛九族的，就算我已偷偷摸摸嫁了风祁墨，这世上总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人揭发，风祁墨同样要掉脑袋。
雾云山庄再厉害，厉害不过那巍巍皇权。
想到这里，我将信卷好，系在信鸽脚上，摊手便放了。鸽翅扑棱棱一下，振起入空，不一会儿便看不见了。
我一手支着脑袋漫无目的地想事，红芝的话很有用，一中午都没人再来梨花香里。我将这些天晓得的事捋了一捋，倒捋出来一个重要的信息。
十余年前，我爹开始布置这个局，先是大量布施，收买民心，然后又上贡官府，估摸找了些内援，从后面谢岑君与苏沁画相继去禹城办事就能知道，恐怕皇城里都有他的人，可惜当时没有想到这一层，并没有问苏沁画。而后来，意安丁家、丰城江家，在不知道我是秦则暮之女的情况下，先是露出了“十五影煞”，后是被我了解到绸云扇的事，说明这两家与秦家都有关系，或许是盟友，或许是从属秦家。怪不得丁杏之死闹的那样大，丁家人却没有来找我算帐。现如今这两家江家远走他乡，丁家低调无比，中间多半有我爹打压的缘故。他们几次三番害我倒是其次，恐怕知晓太多真相才是缘由。
这么一来，那被我爹收为义子的谢岑君倒是个意外，我爹似乎一点也没害他，还给他极大的权利，譬如随意出入秦府之类的。
不！我被自己的一个想法惊的忽然起身，谢岑君也同样付出了代价！他付出的也许比其他两家人更多！他的父母是在庆殷左近的狮山被山间落石砸死！
我惊出了一背的冷汗，缓缓扶着桌案坐下，就是在他父母惨死后，他才彻底依附秦家。但还有两个问题，我爹从谢家得到了什么？为什么要留谢岑君的性命？
坐在这里干想定然是想不出来，我也顾不得自己还在称病，立刻想要见谢岑君，起身走出内堂刚要推门，边听见红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们姑娘着了些风，谢公子还是请回罢。”
我心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推开门，果见着谢岑君与红芝站在院门左近说话，我拿捏出一副略略虚弱的模样，问红芝道：“是谁来了？”
红芝见我出门，忙向我这边过来，谢岑君也跟着往这边走，向我行礼道：“花月，是我。”
我假意才看清他是谁，虚福了福，说道：“噢，原来是谢公子。”
他见我态度上好了许多，也没立时就要将他赶出去，很是开心。他从袖里拿出个纸包包，献宝似的递给我：“花月，你瞧瞧这是什么。”
我看了看上面徐记的印，心里面有了答案，但我要与谢岑君套近乎，又不能显得太刻意，便摇了摇头，手也没去接，说道：“我不晓得。”
他一层层打开，十分小心，然后又递给我，说：“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徐记金乳酥，我今日办事的时候路过徐记，想起来你喜欢，就专程带过来给你。”
我忽然有些愣神，就在不久前，也有一个男子，他不大爱说话，出剑果决凌厉，他临死前，也曾给我带过金乳酥，不过是禹城聚香楼的。他没有亲人，一声孤苦，死后也被丢到了乱葬岗，不知道现下喝了那忘川水，投了胎没有。
我揉揉眼睛，乌衣堂的事，也没过去多久，却恍若已是隔世。
我示意红芝接过那金乳酥，表现出自己心里软了一软的样子，叹着气道：“说起来，我与谢公子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况你已认我爹做义父，论理，我还当叫你一声义兄。你既然还记得我小时候爱吃的东西，足见你还有几分诚意。今日既然来了我梨花香里，还是请谢公子进来喝一盏茶。”
谢岑君甚欢喜，随着我进屋坐下，我让红芝泡茶来，她虽然很疑惑，还是老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