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浮生若此
接到医院王医生的通知复查的电话，季然又伸手看看，他大学时候，也是饱读医术的，自己的身体状况，全写在手上。
叹了口气，刷牙洗脸，又对着镜子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勉强的开车向医院驶去。
他突然想起，前几日看的电视剧《熊猫人》，他想自己要不要向熊猫侠一样，也弄一个记录生命倒计时的数字薄，然后一天天的打上红色的大叉。
他抬眼又看到车座上摆放的一本非常精致的相薄，那是李阳送他的礼物。相片里的人物只有一个人—康辛宁。
开始，季然是有些吃味的，他本不想收这个礼物。
后来，人家李阳说了，这里面，康辛宁所有的表情都是想你的时候才有的。他这才欣然收下。
李阳说让他们幸福，说他们能够幸福，可是，幸福，还是要老天爷垂青的呀！
“季先生，您的病情不能再拖了，我们已经给红十字会发了函，请他们联系骨髓库里匹配的骨髓的所有者，但是，您这里，也是要控制的啊！”王医生是一个憨厚文质的长者，对季然总是亲亲切切的。
“好，我知道！您把药单给我吧！”季然笑笑，伸手去接药单
王医生见他略显苍白的面容，忍不住又多说了两句“季先生啊！您的脸色可是相当不好，上个月的化验单出来了，情况又有恶化，您还是不能自暴自弃啊！”
“我知道，”季然歉然的笑笑“让您担心了！我会注意的。我去拿药了”
季然道了再见正要出门，却忍不住回身问了一句“这阵子，有没有人来问我的病情？”
王医生愣了一下，还是诚实作答“没有！”
季然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留下王医生一人坐在诊室感慨。
这么出色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没有人关心呢？从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他落寞寂寞，可是这两次，是觉得他有神采的呀，怎么就没有人来问问他呢？
季然一个人领了药，有些落寞的走在医院的小道上，昨夜刚刚下过雨，今天，天还是有些凉的。
季然紧了紧领口，继续向前走去，冷风中，他修长的身影让人心疼。
绕过医院小花园的亭子，季然着实有些累了，这些天不好的睡眠加之不断恶化的病情，让他有些走不动路，又觉得身体很冷。他把双手捧起来在嘴边呵着气。突然听见低吟的哭泣声。
闻声望去，是一位中年贵妇。容貌姣好，体形偏瘦，头发高高的盘起，略施脂粉的脸，看得出平时保养得不错。从她华美的服饰上不难看出，应该是位贵贵妇。
季然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出于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再加之这位贵妇看上去并无其他贵妇的刁钻，透着古典美的面容反倒生出一些亲和来。季然不禁生了好感。他自出生以来，就被奶奶抚养长大，见到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近几年，母亲远嫁到海外，更是对他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季然虽口上说不在乎，其实心里早已冰封霜冻了。今天见到这位贵妇，竟然让他有了一种母亲般的亲切感。
他本无意窥视别人的隐私，又止不住内心想要多管闲事的念头，正不知该不该上前搭话，贵妇突然转过身看着他。
“年轻人，有事吗？”贵妇用手指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声音虽然沙哑但不失友好。
“哦！您好！”季然顺从的走上前去，在贵妇身边坐下，黑色的风衣包裹着他修长的身体，让人心生爱怜。
运用心理医生平时惯用的技巧，季然自黑色皮包里拿出一瓶水，“您要喝点吗？”
贵妇冲他笑笑，摇摇头，“不用费心，小伙子，你得相信我这样的年纪是可以自我调节的。”
季然笑笑，收回水瓶，自己拧开喝了。“今天好冷！”他实话实说，没话找话。
“当然，昨天下过雨嘛！所以说，风雨过后不一定是彩虹，也会有更残酷的现实。”
季然嘟嘟嘴，不置可否。
“小伙子，你脸色很差。病了？”贵妇眼神充满关切。
“哦！”季然扬扬手里的病历，“是！绝症！医生说，可能剩下的岁月不多了。”一个垂死挣扎的人说这番话是绝对不可能无所谓的，虽然季然掩饰的很好，可是他的眼神还是将他的伤感出卖殆尽。
贵妇似乎怔了一下，也不好说安慰的话，毕竟，安慰，只是一种形式，我们连自己的人生都决定不了，又如何来改写别人的人生呢？
“你不想问问我因为什么而感伤？”贵妇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微笑的对季然笑，举手投足透着一种优雅。
季然很想猜猜，他喜欢猜谜这样的游戏，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但是，在医院这种地方哭，多半是没有什么好事情，他可不想胡说八道，让人家难受。于是，就又喝了口水作为掩饰。
“今天，我来拿化验结果，乳腺癌，晚期！”贵妇的语气平静。
季然不禁睁大眼睛望她，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他其实是那种很博爱的人，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受苦。尤其是这样美丽的女士。
贵妇却毫不在意的径自说了下去。
“你不用安慰我，其实活着，也只是一种负担。我只是难过，我一直爱的男人，我老公，在听到这件事情之后的态度。”
季然无话可说，从贵妇眼神中流露出的遗憾和自嘲，落寞和一丝丝绝望，季然知道，这个漂亮的女人是被伤到了。
“我对我丈夫是一件钟情，那时，我在A市一家很知名的夜总会弹钢琴，每天工作4个小时。那个时候，我很年轻，颇有些姿色，于是总有些男人围在我身边，当然，也不乏意图不轨的。可是，我只是弹琴，完成工作后立马离去。因为在我家里，有一个需要我照顾的智障的妹妹。我对夜总会的老板也有些听闻，听说他是当时声名鹊起的黑道第一帮派L&D的创始人，不过，我们都没有见过老板本人。经常来处理事务的是夜总会的总经理，也就是后来我的丈夫——许为”
许为？既然疑惑的皱紧眉毛，他似乎记得这个名字肯定听说过，至于在哪里？=——对了，就是在林超和柏助理的谈话中。
“当时，许为的身份非常神秘，只是大家都知道，许为，是大老板的徒弟，大老板把最有的赚钱的地方交给他，不难想见这种信任。有一次，又有客人纠缠我，许为上前保护我，被酒瓶子开了脑袋瓜。也许是女孩子的虚荣心吧！就觉得有人保护是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所以，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他。所以，其实算得上是我主动追求他的吧！”贵妇完全陷入回忆，神情中有幸福的味道。
“其实，我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贵妇笑笑，笑容很淡然“如果我说，那是我的初恋，你相信吗？”
季然跟着点点头，他完全相信，他也非常喜欢听这位贵妇讲话。
“他开始对我总是客气或者回避，我也不想他认为我是那种轻浮的女子，就想要打退堂鼓。可是，突然有一天，他找到我，问我想不想要嫁给他？我简直是受宠若惊。”
“嫁给他？”季然忍不住插话，他突然想起这个许为是何许人也了！L&d大老板的徒弟，也就是超哥父亲的徒弟啊！季然怎么都觉得这个婚姻甚是草率。
“是，”贵妇抿抿嘴唇！“他突然问我要不要嫁给他，我思考了一夜，辗转反侧，终于下了决心要嫁给他。不为别的，只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愿意放下矜持答应他。”
“你们结婚很多年了？”季然点点头，无论怎么讲，结婚总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是，可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贵妇的眼中的光芒冷淡下来。
季然有些惊诧的看她，怎么看上去，这位贵妇也有四十几岁的年龄了，听上去，这贵妇和那什么许为的应该很是般配的，许为也自然应该是四十来岁了。中国传统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道理，那男人不想要孩子啊！
贵妇自顾自的说下去“确定了婚期之后，我开心的不得了，毕竟对于女人来说，嫁一个如意郎君是一件幸事。许为也对这个婚礼很上心，跑前跑后的，让我很是安慰，我一度也以为他是突然发现了我的真心，或者，他也会有那么一些的爱我。”贵妇忍不住自嘲的摇摇头“可是，婚礼当天晚上，我们却没有洞房。许为对我讲了一番话，彻底断了我的念想。”
季然不难想象，是什么样的打击，让这样的女人努力使自己变得坚强。他很想阻止贵妇说下去，免得她又一次伤心，可是贵妇却径自讲了下去。
“他跟我说，他爱上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之所以会与我结婚，只是因为他爱的女人已经怀上身孕，他不能让那个女人的丈夫有一丝的怀疑，断送了那个女人的一切。”
季然了然的点点头，其实都说出来也好啊，也算是一种发泄吧。
“所以，结婚后，他一直对我不冷不热。不瞒你说！”贵妇脸上一红“他从来没有碰过我。”
季然诧异的皱紧眉头。这样的痛苦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可以算是莫大的打击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呢？”
女人眼眶又开始泛红，“我如果与他离婚，岂不做实了别人口实，他与那个女人要如何自保？”
“所以，你就委屈自己至此！？”季然还是没有办法理解。
贵妇却伸手拉过他的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愿意和你讲这些？”
季然明亮的眸子望着她，摇摇头。
“因为我一直没有孩子，今天看到你，竟然有了亲切的感觉。我知道你与我一样，也是有故事的人！”
季然伸手拭去贵妇眼角的泪，“那么，我认您来做干妈好不好？不瞒您说，我也是孑然一人。”
贵妇露出一个多年未现的笑容，“好！我叫做！李月如！你可不要记错了我的名字！”
季然也笑“季然！”
“孩子，既然你认了我做干妈，我有些话就直言不讳的讲了。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是感情上受了伤。我只希望你，记着一句话，一个人身边的位置只有那么多，在这个狭小的圈子里，你把真心给了一个人，就不要勉强自己和别人在一起，伤了在一起的人，也放弃了你爱的人。就像我，直到前几天才知道，许为爱的，竟然是L&d大老板的正牌妻子。所以，他这些年来以来，只与林家的女儿在一起，也算是一种报复吧。其实，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会劝他，带他爱的那个女人走。我知道他本性不坏，只是被爱情迷了双眼，如果他们在一起，应该都会幸福的吧！”
季然静静沉思了很久，那么，许为爱的那个女人，就是超哥的母亲吧！
想起现在超哥的性情，季然感慨，繁华一世，如果彼此总是兜兜转转的绕圈子，那么，幸福，即使在咫尺的距离，心，也隔着天涯的遥远。
于是，他很想再见见康辛宁，当着他的面说一遍“我爱你”。
他问自己的心，是始终如一的坚持，始终如一的爱，他始终思念着康辛宁，无日忘却，那种想念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不可控制，那般急切。
这些年来，当顾影自怜成为一种习惯，对于孤独，也觉得坦然。以为自己爱着孤独，以为自己不会迷路，以为自己不用谁来照顾，却又崩溃的无助。
所以，他回来了。他知道他一定会遇到他。但是，他也突然发现，他不知道说完爱他之后如何准备失去他。他突然很想哭，哭到忘了疲惫，忘了痛楚。他不明白上天为何会如此残忍，在他终于知道康辛宁也爱着自己的时候，他却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也许，就像那个预言，有泪痣的孩子，注定得不到幸福。
所以他只有一个微薄的愿望，就是和康辛宁一同在那条静谧的街上走过一遍，最后一遍，然后彻底的回到两个世界。
季然觉得自己必须去找康辛宁，下定了决心，哪怕只是说一句“我爱你”。圆了自己这个心愿，才对得起自己这些年的守护。倘若到了面临死亡的时候，也会是最大的安慰了。只要知道你还好，我就可以了无牵挂。
林超回到家的时候，叫了几声“宝儿”，可是无人应答。
客厅的茶桌上，安安静静的放着季然的留言条
超哥，我去找康辛宁了！我只想为自己这些年的思念要了自己一个答案，结果是胆怯。其实回首往日，他并没有错到无可原谅。是我自己，像一只躲在贝壳里的螺，不敢再去碰爱。所以，我去找他，给彼此一个机会，即使走不到幸福，起码，还能拥有回忆。
勿念！保重！
宝儿
林超点了一支烟，笑容苦涩。
我不是王子，却愿意为你创造童话。我不是诗人，却愿意为你谱写诗歌。我其实只是一个爱你的普通人，只想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可是，我却发现，你根本不愿意把我放在，你爱情的那个位置上。既然如此，除了祝你幸福，我别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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