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清的教育思想,缺少系统性著述,散见于《上端陶斋尚书书》、《与留美预备学堂诸生书》、《诸生课卷批》、《两江优级师范学堂同学录序》、《与张季直书》、《与伍仲文书》及《与某君书》中。
教育是救中国惟一可行之途径
清朝末年,国势岌岌,有识之士纷纷奋起护国,先后有维新运动、立宪运动及革命运动产生。李瑞清是精忠爱国之士,但其见解与出洋之游学士有点不同,他对封建的君主制度还抱有希望,政治思想偏向保守。这自然与他自小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其家族又数代为官宦有关,但无论如何,他那种大公无私,以保国安民为已任的精神是值得钦敬的,只是大家所选择的救国途径有所不同。
李瑞清不赞成“中国游学之士,自海外归者,不问其宜与俗,以燕间之馀时,革数千年之国政,以为壹法欧西,便可致富,成太平矣”,认为这样必导致天下纷乱,不但不能致富,反使民不聊生,国亦随亡。他赞成立宪,其老师赵仲弢昔年居两江总督魏光焘幕中时曾倡言立宪,他赞之日:“远识如此!”(当时魏公未敢上奏)。但直至1910年岁梢.当清廷因各省谘议局代表发动三次大型请愿活动,而被迫将立宪日期由九年缩为五年时,他仍深信清室真的有诚意变法,把权力下放民间。他认为“国朝政治,三代后莫之与京也!官人议于吏部矣;军政议于兵部矣;财政议于户部矣。刑人罚人,议于刑部而后定;建造兴作,议于工部而后定:大政内议于五大臣六部九卿,外议于各直省督抚司道,又立御史以达民情,病民之奏朝上,而停止之旨夕颁。且宫廷之内,起居有规,饮食有制,黜陟之事,天子不能以一喜而官人,不能以一怒而杀人,有以专制忧中国者,皆皮相者也。”、“大约专制与立宪异者:民智未开之日,一二人豪喆,度众人之情以立法,遂由一二人自荷其责任,谓之专制;民智大开之日,则由众人共议,以达其情而立法,谓之立宪,为时不同,则事变也。若教育未遍之时,慕立宪之美名,放弃其责任,与无学识、无经验之人共图立宪,势必掳掠劫夺,陷于无政府之惨状,其祸更甚于专制”,故下结论,“今日之患,不在宪之不立,而在民智之未开,上有谋公益之心,下无议政法之识,是则可忧也。”他以为要使中国富强进步,必先以统一安定的政局为前提。再以教育为手段,只要教育办得成功,便可达致富强。尝言:“自古以来,未有无学而国不亡,有学而国不兴者,故师重焉”;“中国前途,除办学外,更无第二条生路”;“送一人,即将来救中国多一人之力”,视教育为惟一救国之锁钥,其观念如此,故其办学之态度热切而诚挚,积极投入,达到舍己忘我之阶段。自1905年至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学堂停办这六年间,改革校务,刷新校政,更自资兴学,成绩誉满东南。
办教育是神圣的任务
李瑞清认为办教育是匹夫有责的事,不能只仰赖执政者。教育能办好,整个社会的风尚便好,可以弥补执政者在政治上的缺失,故教育事业即是保国安民的事业,投身教育的人,必须认清这一点,要以爱国爱民之心作出发点,不应错误地把教育视为一种个人的职业,与社会、国家之关系割断,而处处计较个人的利益。惟有动机明确,理想伟大,才能把教育事业彻底办好,故云:“救社会,舍教育外更无他法,惟一二英杰投身教育,不但不可有富贵思想,即名誉思想亦不可有,当如老牧师,除救世外无他思想。政治之良否,须仰望于政府诸公;而教育则匹夫皆能胜其任。现今现象,往往学校之力量不及社会,而其故,实在一二办学者虽无富贵心,不能不有要求时誉心,故不能不有所牵就,须知社会既坏,不能不望吾辈转移,时誉不足欣,即时便消灭也。吾辈果能舍身教育中,牺牲富贵名誉无论,国不亡,便可致富强,即使亡,亦有翻身之一日,不能尽铲除吾人之爱国心也。如无教育,便无人,安有国?吾教育诸公。人人皆有此责,愿以此贡之!”
以办好中国的教育为己任,以保国安民为目的,在这一点上,他的态度十分诚恳,执行起来也十分认真。他无时不替中国的教育事业忧心。在委身教育工作期间,他目睹有关的政府官员未能对教育事业予以重视,感到愤懑不安。当两江总督端方在1909年移督直隶时,他陈述了自己对当时教育形势的看法:“清官江南,有类食康,上见压于度支,下见迫于谘议。吾国诚贫穷,乃省及教育经费,此环球所未有也!譬彼困乏子弟失学,望其家之兴,盖亦难矣!谘政闭院,五老当来,力小任重,深惧颠陨也!今以汉皋入都,谨陈若怀,不敢繁词。”
教育制度及教科书之意见
李瑞清在《与某君书》中,陈述了他对编辑教科书及教育制度的一点意见,反映了他对教育的实际经验与认识。此书写于1915年,有关内容如下:初等教科书,所谓国民教育,现止定四年,此四年中,所有国民知识,皆须完全付予。七岁入小学,七、八两岁,案儿童心理,皆须于游戏中输入,不能正言告之也。又当斟酌此四年中,应识若干字,方能够用何种知识,当于何种书中输入,皆须先为筹划也。鄙意以为京师高等师范,当由学部聘大教育家主持之,更立一编辑教科书局,先审各国初等教科书,视其用何法输与人民知识,讨论其每课之意与中国合否,其教科书必经多少教育家讨论经验而成,而后共讨论而编辑之。编成后,即于师范附属小学中试用之,不合者则更改之,故日本文部省以高等师范为试验场也。高等师范,经验有何教育须改良之需,报告文部省,文部省遂因之而更革全国教育,故其命令皆由经验而出之,非理想摹仿而出之。文部省本教育行政机关,不得不倚高等师范为研究所;中国向来则以学部理想摹仿命令,反以改革高等师范,此何说也?故教科书非但一二有学问之人所能编也。贫道前在江南学司任内,见学部所颁简易识字学堂教科书,偶阅一课,即见其不合用,今不复忆其何课上有‘果腹’二字,明明‘饱’字,上通经书、下可通俗而不用,而‘果腹’二字,与儿童言之,恐二三十分钟犹不能瞭然也!而外间学堂通用,则多商务书馆,今又有中国图书公司,皆为射利起见,以中国孩提幼童之教育,皆付之一般书贾,诚足痛心!彼二局之书,未尝读之,不知其如何,未敢妄说。去年在江西,于友人案夹见商务印书馆之《文字源流》一书,曾经贵部鉴定,又著之功令,中学通用者,其中荒谬百出。尤陋者,则有石鼓文及诅楚文,此本二石,非二种文字也,况诅楚文为伪物乎!公何妨取阅,大可下酒也!今贵部长发此宏愿,此诚为救中国第一要策,然非贫道所能胜任,急聘中国宿儒、大教育家研究讨论之。中国即亡,或有更生之一日。
中国教育发展及各国教育家之概观
李瑞清曰:古无师有君,若相而已;其时天下未平,教民求饮食、谋栖处而已,无学也!余稽之载籍,多阙,不可得而详。至于帝舜,使契为司徒,敷五品之教,于是,始有教民之官,命夔典乐,教稚子,小学从此兴焉!虞有米禀,夏有序,殷有瞽宗。司徒者,司土也,职兼教养,故教于米禀、瞽宗,盖乐师云。学制至周而大备,周立三代之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立之师氏以教德,立之保氏以教道,立之司徒施十有二教焉。五家为比,比有长;五比为闾,闾有胥;四闾为族,族有师;五族为党,党有正;五党为州,州有长;五州为乡,乡有师、有大夫,皆师也,属于司徒。小学则掌之乐师,有师职,无师学,师学之兴自孔子,孔子门人盖三千,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焉。孔子既没,七十子之徒,各处四方授学。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贡终于齐,子夏教于西河,最称老师。孔子师学无专书,其说往往散见于《论语》,其后,学者颇采摭其轶言,为《学记》,是为中国教育学焉。当是时,身毒有释迦牟尼,雅典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皆教育大家,或并孔子世,或后孔子。后世言欧洲学术者,莫不诵言希腊,苏伦言法学,毕达哥拉言天算,诺芬尼言名学,额拉吉来图言天演学,自时厥后,中国当秦时,燔诗书,坑术士,以吏为师,民学从此阙,而希腊学术,亦稍凌迟衰微矣!迄汉,朝廷尚黄老,政沿秦法,学立儒家,政学遂分。俗儒不察,往往缘饰诗书,附会时政,以希苟合,所谓利禄之徒也。当时学者董仲舒、贾谊、司马迁、刘向、扬雄、郑康成、许慎最著。司马迁为史学大宗。孔子微言,得董仲舒而传。拾残补阙,古学不至坠地者,郑康成功也。许慎盖比於欧洲之达泰云,而耶稣基督以此时兴於犹太,犹太人恶之,遂杀基督,耶教於是大行欧洲,教育家颇因其说有所损益焉。基督既没四百七十余年,而罗马亡,千余年间,而欧洲教育亦寝衰,赖僧徒骑士不沦於亡而已,西人所谓之晦霾时代是也,是时正当中国齐梁之际,缙绅先生好清谈,放恣自喜,滑稽乱俗,往往称老子,而佛学遂乘隙入中国,世并称佛老云。至于唐时,海内既平,太宗喟然叹,兴于学建,首善京师,立二馆六学,由内及外,郡县分三等,各视其地以立学,崇化修理,以广贤才焉。然其取士也以诗赋,四方之士靡然争骛於文章矣。韩愈悼大道之郁滞,而嫉世人营於佛学,信因果,於是辟佛,作《原道》,述唐虞三代之意,以自比於孟子,当世莫知也。其后宋有程灏、程颐、朱熹、陆九渊之属,朱陆为宋儒大宗,朱学尚穷理,陆学尚明心,其学成不同,要皆探综佛学。因发明以亭孔子之指意,而中国身毒上学术合矣,东学遂通,然往往为世诟病,学者颇自讳,岂以孟子拒杨墨、韩愈辟佛故耶?孔子问礼於老聃,学乐於苌宏。达巷党人七岁而为孔子师,孔子不以为耻,夫子焉不学,石垒成山,水衍成海,学集成圣,盖贵通也。至於元,尚武功,务在强兵并敌,无暇教育,学术后衰。及明王守仁创良知之说,颇近陆九渊,陆学复大明。世之言王学者,则绌朱言;朱学者,则绌王。是时意有麦志埃、威里伯鲁那,德有哥白尼、加士亚格腊巴,法有门的伊尼,丹有泰哥伯里,英有培根,自此以来,欧西科学蒸蒸日兴焉。至明之季。利玛窦以耶教来中国,徐光启颇从之,言天算,此西学入中国之始。清兴,承明之令,朝廷推崇朱学,背朱者至以背道论,著为功令,六艺皆折衷焉。其试士亦遵朱注,其有异解及新说者,有司不得荐,辄罢之。乾嘉以来,天下承平久,士大夫好治经,言训诂,号为汉学,江淮之间最盛,学者多称郑康成,朱学少衰矣!自常州二庄子刘逢禄习《公羊春秋》,喜言微言大义,黜东汉古文,自号为今文家,盖即西汉博士学也。邵阳魏子颇采刘逢禄之术以纪文,而世之言今文者由此盛。湖南罗泽南与曾国藩、刘蓉讲朱学於湘中,洪杨之乱卒赖以平。蒋益澧、杨昌濬、李续宾、李续宜皆泽南弟子,其后均为名臣,此非其效耶?故自来言学术者,未有盛於本朝者也!显皇帝时,海禁大开,与欧西互市,于是西学遂东入中国。其时士大夫颇易之,以为殊方小道不足学。甲午以来,国势日蹙,有志之士莫不人人奋袂,言西学,留学英、日、德、法、美一辈,大者数千百人,少者亦数十人。中国率一岁之中,相望於道,颇苦烦费,于是于京师设大学,各省皆立高等或中学。南皮张相国于江南建两江师范学校,中国师范学校之立,以两江为最早,聘日本教师十一人,综合中西,其学科颇采取日本,称完美焉。日本教育初师中国,实近隋唐,其后尤喜王守仁。明治变法,则壹法欧西,王学益重,南虏琉球,西败强俄,遂为环球强国,侔于英、德矣。由此观之,有教育若此,无教育若彼,强弱之原,存亡之机,讵不重耶?顷者欧美日盛,有并吞东亚,囊括全球之势,非以其有教育耶?然欧美教育之兴,实始於培根、笛卡儿;统系之定,目廓美纽司;澡垢曙昏,乃由陆克谦谟、非希,最为教育大家,近世学者,又多折衷威尔孟教育之学,数百年中,经名人数十辈,积思参究,盖其成立若斯之难也!两江本江南、江西地,本朝以来,名儒硕彦,飙起云兴,江宁程廷祚,扬州阮元、汪中,金坛段玉裁,高邮王念孙,常州孙星衍、洪亮吉、庄存与、刘逢禄,长洲宋翔凤,徽歙之间则有汪绂、江永、戴震、凌廷堪、程瑶田、金榜之属,宣城有梅文鼎,方苞、姚鼐起於桐城,江西则有魏禧诸子、王源、刘继庄、谢秋水、朱轼、李绂、裘曰修,或显或晦,皆笃学异能之士也。故中国之言文学者,必数东南,今学校肄业士,非诸先生子弟,即乡里后学,愿毋忘其先。溺於旧闻,壹志力学,为中国之培根、笛卡儿耶?廓美纽司耶?陆克谦谟耶?非希、威尔孟耶?国且赖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