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被乔思齐的敲门声弄醒的。
乔思齐象征性地敲了两声后就直接拧了把手进门,不由分说拍照留念。用脚趾头想都是在为下一次的表情包大战做准备。
“……”乔槿还来不及坐好发出声音抗议敌人这一趁人之危的不君子行为,就被一团黄色的毛茸茸又扑倒在床上。
乔槿一下子就全醒了,一把把元宝掀翻,一只体型颇为壮观的傻柴眼里都是“小乔你不爱我了吗”,真是见者怜惜。
明明汤圆才是二哈,怎么人家就高冷矜贵,元宝作为家里的表情包担当蠢得没边了。
可惜有起床气的乔槿不为所动,她冷酷无情地把狗和人都一把从床上推下去,然后闭着眼睛对自己说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乔思齐!都说了不要带狗上楼!你今年的红包取消!亏我还排了好久的队给你带你爱豆的To签!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混账们被乔槿打发去面壁思过了,一人一狗关在小黑屋里作检讨,乔小妹又被罚抄莎士比亚戏剧集,从小到大都能把《仲夏夜之梦》和《威尼斯商人》完整写一遍了。
汤圆因为机智地没有参与早上的乔槿回家第一天大作战,正春风得意地被乔槿带出门买菜。
乔槿在家里休养生息了一天,把那些要拿去送给亲戚的礼物包装得喜气洋洋,该塞点小红包的就塞了点小红包,用上了特意订制的卡通红包。
大表哥家的鸡米花喜欢魔卡少女樱啊,小汉堡喜欢喜欢喜羊羊啊,三表姐家的小薯条喜欢大耳朵图图啊,四表哥家的小辣翅喜欢光头强啊,都整理好了放进储物间里。
乔思齐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最想要的新年礼物,然后大概是过意不去(?)或者是大发善心(?),居然开始帮着乔槿打扫房子。
“看在你一个人做大扫除可怜巴巴的份上,我勉为其难放弃了大好时光,不读伟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来帮你好了。”
然后我们乔小妹在擦窗户洗玻璃的时候淋了自己一身。
“你还是帮老爸准备一下午饭,等他中午醒了的时候吃。”乔槿看着阳台一地的水漫金山,头疼地说道。
“姐,”乔思齐识趣地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然后把早上出门买的菜抱进厨房,“老爸最近又偷偷跑去打麻将,估计被姑姑逮到了,我上次遇到秀春姑姑的时候还被揪住说了一顿,让我看紧老爸。”
“……知道了。”
怎么一个个的不省心呢。乔槿摁了摁太阳穴,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所以小姑姑还是为了他们家好的。虽然每天固执地想给乔槿和乔正则介绍对象,归根究底还是希望他们家里能多一点烟火气息,而不是乔槿回来的时候才开火做饭,乔槿不在的时候乔思齐和乔正则一人一份外卖。
这样的生活模式,大概是从乔槿高中毕业的时候开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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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做过公主梦的女孩,都有自己的玛丽苏城堡。在这里,人们来来往往,却只有自己是永远的女王,谁叫她霸道地占据了王冠?
活在真实之中的她们,如果坚强多于他人,隐忍多于他人,蜕变成女神,供人景仰;如果无谓多于他人,看开多于他人,宁愿甘于平淡,娱己娱人。
大多数人演绎着平凡的世界。却并不碌碌无为,每个人的城堡都是那么的富丽堂皇。
乔槿偏偏在前十八年是被造物主偏爱的。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一个最恶毒却又一针见血的评价。
那时她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天真无知——长得好看又温柔的女孩子总是容易受宠的。恍惚间以为,幸福踏着华尔兹踮起脚尖就可以触及。
直到替她挡住所有风风雨雨,全世界最温柔的那个人倒下,被冷言冷语浇透了一身的乔槿,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无力,每一句写在纸上的话又是多么的苍白。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遍愁滋味,怕上高楼。
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她在云端跌了一跤,摔碎了所有的骄傲。
于是所有的一举一动带上了“单亲家庭”的标签,每时每刻都有人把她说过的话她做过的事当作谈资。
乔槿和乔思齐一下子都成了需要被可怜的人。
因为乔正则多混蛋啊,乔槿妈妈过世了之后一蹶不振,早些年乔槿妈妈好不容易花力气让他戒掉的抽烟喝酒赌博,一样不落地全染回来了。
除了乔槿妈妈的话,也可能只有乔槿的话会听了吧。
乔槿第一次在牌桌上恨不得掀了桌子的时候,十八岁生日还没有到。她用自己大一的第一笔奖学金,还了乔正则输掉的一千块。
然后咬着牙齿把醉到不省人事的父亲拖回了家。
乔思齐正在读初二,成绩一塌糊涂,她回家的时候还在用手机发短信,跟一个追她的小男生暧昧不清。
母亲缠绵病榻的时候,乔槿没有哭。
抱着黑白照片坐上那开往福山的车的时候,乔槿没有哭。
可是她躲在卫生间里,想起母亲说过的“你照顾好乔正则和乔思齐……照顾好爸爸和妹妹”,眼泪流了满眼满脸。
她发现自己既懦弱又无能,才一年的时间,家里怎么就面目全非了呢。
上帝从来没有插手,自导自演的都是人类自己。
于是在四年恨不得躲躲藏藏的日子里,比高三还拼命地武装自己。然后学着在买菜的时候,紧张兮兮地讨价还价。在乔思齐的家长会上,替父亲和母亲编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
乔槿被乔思齐恨了三年。
她亲手拆散了乔小妹的初恋,每天打电话查乔正则和乔思齐的岗。在得知乔老爹用零花钱收买乔小妹,两个人串通一气瞒乔槿的时候,把乔小妹关在房间里打得浑身脱力。
乔小妹是哭得没有力气的,乔槿是气的。
乔老爹第一次看到从来都温柔的乔槿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连话都不敢说。
“原来这么久只有我一个人在乎这个家。”乔槿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平静地只说了这一句话。
“以为没有人管你们了是吗。”她表情冰冷,语带微凉,“只要乔槿还在,就不准你们自暴自弃。”
谁都休想。
乔槿把这一句话刻进了心里,融到骨血里,再也不能忘记。
明明是悦耳的音色,明明是那么柔弱的乔槿,这几个字却听出了一股狠戾的味道。
她不是灰姑娘,不需要水晶鞋。
苦难永远不是懦弱的借口。过去镌刻在人格深处,成为你拥有的经历,独一无二。就像打怪攒经验值,总是为了升级做准备。
终于不再把马尾束得很高,学着把带着点卷儿的长发披肩;不再执着于百搭的蓝色牛仔裤,而是换成最不保暖的丝袜;犹豫了好久,放弃了每天都要带着的双肩包。
眼线笔和眉笔,一直都在盒子里没有拆封过。乔槿认真地拆开,除了粉底和唇膏,第一次睁着大眼睛弄了半天。
她想,这样终于有了一点当年不曾有的样子。
好像只要不是当初那个言笑晏晏,懵懂甜美的神仙妹妹,好像只要用画皮掩住了眉眼之间的青涩和稚气,乔槿就进可世故老成,退可与人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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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攸宁大约说过,淡眉是寡情的意思,她指着乔槿的一弯柳眉,说自己重情重义,倒和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做了朋友。
那个时候乔槿偏偏不信,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毕业之后谁都找不到当初的校花神仙妹妹,要表白的人把秦攸宁的电话号码打到她拉黑乔槿,气过了之后发现乔槿根本没有回音,一消失就是五年。
她还以为自己屏蔽了乔槿五年。
终于乔槿在潜水了五年的班群里看到这次聚会定在W市,春节过后她正好会回去,就犹豫着决定要不要去。
她问攸宁聚会的具体时间,大概秦攸宁一下子体会了僵尸粉诈尸的惊喜是什么感受。
对乔槿来说五年何尝不是煎熬。
有一种学校,今日我不以它为荣,他日它不以我为荣,我交钱,它发证,银货两讫,毕业走人。
恨不得不曾有过交集,想把自己存在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如今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拿着每天用辛苦换来的工资,尽管微薄,却不再像之前与名牌大学失之交臂后,思考着并不无忧无虑的人生。
那么焦虑不安。
手机还停在攸宁的消息对话框,除了乔槿对“本人?”给出了肯定答案之后傲娇地没有下文,乔槿知道她这个最好的朋友大概是生气了。
换做是谁都不会轻易饶过自己这样薄情寡义的人。
乔槿乖乖地把现在用的微信和电话号码都发了过去,然后等了一分钟还是没有回音。
她想,攸宁可能也是受够了她的吧。
要不是乔小妹慢慢长大了懂事了,那一句收不回的“我受够你了”会让乔槿一辈子如鲠在喉。
她叹了口气,一页纸空白如初,她想要写些什么,最后只留下了三个字。就像一个好不容易戒掉的习惯,突然下意识做了出来,还和当初一样信手拈来。
那是她五年前写过无数遍,熟练勾画每一笔的三个字。
还来不及看一眼是不是写得和原来的一样,秦攸宁的电话就过来了。
“乔槿,我讨厌你。”
她听着电话另一端久违的熟悉嗓音,眼皮突突地跳着。
“讨厌你一声不响就消失。”
“讨厌明明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讨厌毕业之后我居然见不到你。”
乔槿的心跳得很快,快到她都要数不清到底脉搏跳了多少次,她屏住了呼吸,害怕秦攸宁就这样说,我们从此恩断义绝,就像当年和她的男朋友分手一样决绝。
“讨厌都这样了我还能原谅你。”
对不起。
“攸宁,我最喜欢你了。”乔槿几乎都要带着哭腔,却硬生生地憋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和从前如出一辙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