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能这样说,只是因为你没有看到,当锦歌公主离去的时候,你脸上那一瞬间,死寂般的表情。
为什么呢?
她以前从未想过,小姐与王爷会成为敌人。她也难以理解,为什么王爷的王妃,可以是除小姐之外的另一个女人。
鹿弥躺在藤椅上,摇摇晃晃间悠悠地想,其实她早已经有过这样的设想。作为云梦王朝的王爷,他一直做得太好,好到可以为了这个腐朽的国家,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唯一任性的一件事,或许就是给了自己这块玉,这块可以号令三军的玉。
自从老爹走后,她想起了很多关于从前的事情。
关于他的誓言,关于灵犀戒,关于她的婚礼,他还是爱着她的,所以那时候,他没有夺走符玉,然后又将卫傅派过来,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就不相信自己,莫非还是抱着期望,以为只是老爹与荒州有联系?
他又要成亲了,不知道,嫁给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无论是谁,也与现在的她,没有丝毫干系了吧!
从远方送来一阵低低的喟叹,像是微风,像是落雨,曾经的一切恍如隔世,离去的时候,落梅崖上应当还有稀稀疏疏的梅花。
如今,却已经到了梅雨季节了呢!
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啊!
原来所谓的宠爱,于女子而言,也不过只是浮华幻梦一场罢。
兰杺夫人望着府中张灯结彩,静立半晌,轻轻地阖上了低窗。
“鹿弥,为什么,忽然有些想念你了呢?可惜,只怕此生再难见到你了吧!这次送进来的女人,是洙罗的公主呢!”
她身侧的大丫鬟如碧低语道:“夫人,那个鹿家的女人一向难对付,这次她走了。又来了一个公主,正是我们崛起的大好机会啊!”
“是啊!她走了,这府中又要风起云涌了。”兰杺夫人轻叹,“如碧,待时随我一起去见见新妃吧!毕竟是洙罗的公主,从那个以巫蛊闻名之地出生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比上一个更加难缠呢?”
“夫人,再难缠也比不过鹿家那个妖孽吧!更何况还有醉月楼的那个妓女虎视眈眈,她一定不会放任那个什么公主放肆的。”如碧眼中闪过狠毒的光。
“的确如此呢!我们暂且静观其变,想必如今,那西苑北苑的两个女人,比我们还心焦吧。虽说那女人是公主,不过毕竟年纪轻轻啊。这一次,我们季家,再也输不得了。”兰杺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却又带着丝丝厌倦,“我毕竟不是像鹿弥那样的女人啊,想要家族崛起,只能求助于男人罢了。”
兰杺夫人在苑中用了早茶,闲来无事,当日与鹿弥谈心的情景总是在心头萦绕不去,她拿了把团扇,拢了拢鬓角,语气温柔道:“如碧,新妃进府,不知院落收拾得怎么样了,咱们去看看吧。”
“夫人,王爷说从前那个女人住过的地方不吉利,已经将那里废弃了,打算在府邸东边修一座洙罗阁,专为新妃居住。”如碧低垂着头,低声回答。
“真是倍受瞩目啊。还没进府呢,就已经开始为她大兴土木了么?”兰杺夫人脸上的温柔笑意减了几分,多了几分落寞。
她用手理了理衣襟,轻轻道:“那我们去那个不吉利的小院看一看吧,免得冲了新妃的福气。”
“诺。”如碧颔首而应。
似乎是因为主人离去的缘故,浣雪苑也渐渐黯淡下来,有的地方已经落满了灰尘,约莫,已经许久没有人烟了。
兰杺夫人想起那个嚣张狡猾的女人,当时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站在那边的窗沿,底下是涓涓流水,那些女人围着她,她一脚将琇姬踹下水。她当时的模样,就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狐狸。
那时一片紫色的衣角一闪而逝,她没有多留心,后来仔细想想,约莫是从那时候,王爷才注意到他这位特立独行的王妃吧!
她那时那样嚣张,完全不像是传说中那个懦弱无能的相府嫡女。她想,哪怕是如王爷那般冷漠,也会对她感到惊讶吧!
兰杺夫人推开落满灰尘的院门,临近时顺手拂去了上面的灰尘。待走至她的闺房时,却发现那些珍珠帘已经被挽到一边。
是她回来了吗?
因为听说了洙罗公主要嫁进睿王府的消息。
兰杺夫人的心突突直跳,仿佛要从心脏蹦出来。
她现在可是朝庭通缉要犯,怎么敢回到这里呢?王爷一向铁面无私,即便是她,王爷也绝不会留情的,这样想着,她还是踏了进去。
里面一个背影隐隐约约掩在纱幔后,重重叠叠的纱幔,从前微风拂过时,就像是仙女的裙摆,看起来格外好看,可是如今,这房中的窗子早被锁死,再没了相得益彰的风,连曾经美丽的纱,也染上了灰尘。
“鹿弥,是你回来了吗?”
如果是她的话,现在早已经察觉自己,按她的性子,应当笑吟吟地拨开纱幔,以女王的气势说一句“本小姐又回来了”才是。
她拨开最后一层纱幔,忽然止住了脚步,浑身颤抖起来,恐惧难以抑制,她猛地跪倒,以谦卑而恭谨的仪态行礼,“妾身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在此,妾身冒犯之处,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此话虽然说得条理分明,可兰杺夫人头上却冷汗涔涔,她方才误将王爷当成了鹿弥,可是直接将鹿弥的名字说了出来,而鹿弥现在却是朝庭重犯,如果王爷一个不爽快,那她季家,可是会背上私通叛臣的罪名啊!
她忐忑不安地跪倒在地,然而那个冷如冰雪的男人,却依旧只是望着软榻边的那扇窗,那是这个房间唯一一扇开着的窗户。
兰杺夫人偷偷地抬头望了王爷两眼,又看向那扇窗户,上面还落有一些灰尘,应当是王爷过来时,亲自打开的。那扇窗也没什么特别啊,窗外也只是一条石子路,是王爷每日都会经过的那条路,走了无数次,有那么好看么?
兰杺夫人感到不解,不知跪了多久,她的腿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可王爷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这窗外应当有棵樱铃树。”王爷突兀地说。
兰杺夫人不明所以,可王爷的话就是一切,于是她颔首道:“王爷英明。妾身明日便叫人动工。”
这句话后,王爷再没说过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
窗外的院子空落落的,因为没有人打扫,也没有人修整,已经有了一层落叶,如今落叶上长出了一寸左右的小草,看上去油绿绿的,煞是惹人怜爱。
兰杺夫人刚想说要不要叫人过来将草拔去,可王爷没有说话,她也不敢自作聪明,还是一场静默。
小鸟叽叽喳喳在外面乱叫,一只绒黄色的小鸟噗啦着翅膀砸到了窗户上,原本窗户因为许久没有修理的缘故,支架已然有些松弛,被这么一撞,支架猛地断了。就算是再将窗户打开,也不方便观看。
兰杺夫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王爷一眼,琢磨着要不要将这小院全部翻新一遍。就看见王爷面无表情地转身,穿过珠帘,就这么离开了。
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么离开了。
兰杺夫人琢磨着王爷这是个什么意思呢?琢磨了半天也不清楚,于是拍了拍几乎废掉的膝盖,和如碧互相搀扶着回去了。
第二天就找园丁考察樱铃树,什么树种最为好看,植在哪个位置最为适宜,虽然她的腿不方便,不过即便是卧在床上,对于这些事,她还是可以轻松把握的。
也无怪云锦渊会将睿王府的管家权交到她的手里,只不过大后天,当那位公主到来后,这府中的一切,包括管家权,便全部都是她的了。
季家的荣盛是因为她季兰杺得到了王爷的信任,也是因为这睿王府的管家之职,所以,无论来的人是谁,无论她是不是公主,只要她敢妨碍她的路,她都绝不会放过。
她之所以在其后能与鹿弥和谐相处,就是因为鹿弥这个家伙太过懒散,虽然身为睿王妃,可却一点儿也没有睿王妃的自觉,对于兰杺夫人管家之事,她是乐得自在。
按她的说法就是,只要那人不扣她月例银子,随便哪个人管家都无所谓。
兰杺夫人歇了两天,腿脚好多了,想想明日的婚礼,她挑了一份极好的玉如意,权当明日的见面礼。
而后便马不停蹄地布置婚礼的事务,果盘、红绸、人手、瓷器、饰物,堂堂一国公主嫁过来,这场婚礼总该比鹿家的那一次婚礼浩大隆重几分。
然而鹿家那次的十里红装,场面隆重声势浩大,堪比云梦王朝开朝第一,再者洙罗公主为远嫁,不似鹿家那般方便,许多东西都派不上用场。
若说要胜过上次,怕是难得。既然不能在场面上胜过,那便只能在细节上了。故而,若上次用得是玉器,那么这次,必定要用上好的金器。若上次用的是丝锦绸,那么这次一定要用顶尖的天蚕丝,这一件件一桩桩,必得比从前精致得好。
及正午,天高日悬。
泠泠的风铃声从远方传来,威严的仪仗,以一国公主的威势,将那大红的喜色从天空漫向睿王府。
异国的来客,少女画着古艳的妆容,深邃的五官透着一股妖冶的气质,身上拢着薄纱,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引人遐想。她们提着青铜的古灯,走在花轿前方,静默而骄傲。
据说在洙罗女子出嫁时有这样的习俗,必得在花轿前让纯洁无瑕的少女为新嫁娘掌灯,寓意着今后婚姻一片光明,夫妻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