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鹿儿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中箭倒下,而是去速不减地翻过山头往山下奔逃,然而,那支羽箭却实实在在地没有射空,它准准确确地射在了一个能发出痛哼声音的“动物”身上,那霍然是——人,一个刚刚凑巧爬上山头之人的胸口上!
箭竟射中了人,人命关天,难怪乎黄装少年会惊骇如此。
“希聿聿……”黄膘马一声仰天长嘶,被鞍上的主人使劲提缰止住冲势,事出猝然,黄装少年一颗心直惊得快要由胸腔跳了出来,顾不得再追那鹿儿,忙甩镫离鞍,颤抖的双手也急忙松开缰绳,弓、箭齐落在地上,他身形已向那中箭者疾掠而去!
真邪门,谁会这么倒霉,往箭尖上撞,岂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中箭者,是个浑身浴血的白衣人,他呻吟着大口的吐着鲜血趴伏在地,由于脸伏在地上,现在还看不清他的面貌。
忙蹲下身,黄装少年哆嗦着将中箭之人抱起,惶急地道:“兄台,这位兄台,感觉如何?在下一时失手,还望见谅……”
那人努力抬起头来,透过满脸血污,便可看清此人竟是“白衣教”左护卫田再鸣!
原来,田再鸣在坠崖中身子碰撞上半崖一棵翘出的松枝,下落之势大减,最后落到地上时,身体又完全压在王仆泰身上,才得以保住一口气。
此人如此命硬,几番遭险都能安全度过,原以为自己定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哪料自己千辛万苦地爬到山坡时,竟又被流矢射中,不禁又气又恨,一口真气顷刻泄尽!
口中淌着殷红的血沫,田再鸣那已散乱的目光注视着黄装少年,艰辛地翕动着嘴角道:“你……你是谁?……”
黄装少年见射鹿未成,却无巧不巧地射在人身上,而且眼看就要闹出人命,直吓得他魂魄齐动欲出,连忙惶然道:“这位兄台,小弟洗龙安,家居就在此地不远的洗家堡……”
“哇!”地一口鲜血吐出,田再鸣蓦然性急地道:“洗家堡?……‘神鬼同愁’洗老爷子是你什么人?……”
一提及“洗老爷子”,黄装少年洗龙安顿时满脸通红,他低头不安地道:“正是……正是家父,家父平时严于律己,在下又是刚刚从祖母居处归来,想不到就闯下如此大祸,还望兄台千万……”
嘴中嗫嚅着,他正还想说“包涵”、“见谅”之言,却又转念一想,此乃人命关天之事,岂可能如此简单了事?不由地,他斜着眼,瞟了瞟田再鸣。
剧烈的连咳两声,田再鸣已是气若游丝,他望着洗龙安,喘息着道:“好,好……想不到你是洗老爷子的公子……”
洗龙安眼见对方生命垂危,心中焦虑已如百爪齐抓一般,连忙急声道:“兄台不用着急,在下立即就带你回去见爹,他老人家的‘回龙续命丹’颇有奇效!”
摇摇头,田再鸣蓄足最后一丝气力,道:
“小子,你听着:在下是‘白衣教’左护卫田再鸣,与令尊洗老爷子颇有旧情……此次田某从‘龙门镇’内夺得《林海秘语》,本想献给洗老爷子,但不想半途之中却被‘侠义五行门’众多高手围攻,田某力战重伤垂死,与……与洗少侠并无关连,只要洗少侠将……将这半张羊皮……转交给……洗老爷……就说……”
这时,田再鸣从怀内摸出一张尺许见宽的破旧羊皮,颤巍巍地递到洗龙安面前,洗龙安正想伸手接过,田再鸣躯身蓦然一挺,两腿痉挛了几下,便只见双眼翻白,寂然不动了。
洗龙安一怔,愣了半晌,才伸才探探他的鼻息,方知早已气绝毙命。一时间,洗龙安不禁心乱如麻,虽说自己自三岁之日起,便随祖母上了落霞山宁水庵习艺,至今已有七十个寒暑春秋,但幼时父亲的严厉之景还历历在目。此次刚刚下山归家不久,就闯下如此大祸,父亲知晓必然更是大为责怪,到时……
洗龙安想到此处,张惶四顾,竟有点不敢回家,他愁眉苦脸地看了看那半张破旧羊皮,眼前又霍然一亮,此人不是说自己是被“侠义五行门”的人围攻而致重伤垂死的么?与我洗龙安并无关连?何况,传闻《林海秘语》内记载着历代武林前辈的防身秘技,只要学得其中的一招半式,便可独步武林,雄视海内,到时将此书交与爹爹,爹爹必然十分高兴,爹爹一高兴起来,必然不会责怪……
如此转念一想,洗龙安连忙又察看了一下田再鸣的伤口,只见那支羽箭果然只是射中了他的左肋之处,并非是致命伤口,洗龙安这才心中稍定,遂将那半张羊皮小心藏好,又拔出宝剑在旁边掘起了一个小坑,慢慢地将田再鸣之尸体移入坑内,草草安葬完毕,心中又想:
“田兄生前与爹爹乃旧识,此次又冒死抢夺《林海秘语》欲献给爹爹,此情此义传知爹爹之后,爹爹必然会再来拜祭一番,我自当好好记下这处所在……”
洗龙安便又寻来一截枯木,笔直地插立在土堆之中,以作标记。其实,田再鸣说起抢夺《林海秘语》,是为献给“神鬼同愁”洗管非之言,只不过是他临死之前使出的“移祸江东”之计罢了,他明知自己再难活命,也势难保住《林海秘语》,于是干脆就做个顺手人情,送予洗管非,洗管非得到《林海秘语》后,心中若存感激之情,不仅对“白衣教”大有好处,而且必然会与“侠义五行门”反目成仇。到时若大动干戈,便更是替自己解了心中之恨,此一石二鸟之计,田再鸣竟在临死之前想出,可见此人心计之狡诈,已至极点!
洗龙安少不更事,自然不明其中内幕,当下,他朝着那截枯木深深地叩了三叩,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昂首看了看日当正空,知道时候已不早了。想起随从与自己分开,他们许久没见自己归去,定然心中十分着急,于是,再无心思去找那已跑得不见踪影的梅花鹿,只见坐骑尚在,便快步上前,轻跃上鞍,正欲抖缰猛驰,忽然,身后又传来一阵密如雷鼓的“哒哒”马蹄声,他不禁好奇地转首循声望去——
不远处,只见约有五十、六骑人马一字排开,风驰电掣般地奔了过来,马上的骑士衣饰鲜明,俱是身披大氅、头戴狐帽,个个跑得气喘吁吁,看样子,他们一定是连续兼程了许多。
只在喘上几口气的当儿,他们已然驰近,仔细一看,为首者,是个黑脸膛,双目炯亮如炬,健壮如山的中年汉子,左手握缰,右手执鞭,虽然有锦氅外罩,但北风吹来,掀起锦氅时便见他腰间时隐时现的挂着一只乌紫色的古形剑柄,其他人等亦佩有兵刃,看上去,同属一类!
眼下,南方虽已届深秋,但天气并不太冷,这群人却如此装束而来,洗龙安一看便知对方定是来自北方。瞬即间,这群人驰近他身旁时,却皆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那黑脸膛的中年汉子更是勒住坐骑,在洗龙安身旁兜了一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似要将他看个透彻,洗龙安不禁好生纳闷:
“这人怎么啦?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让人好不自在……我身上又没贴金画符,有什么好看的?”
正在这时,对方亮起了那破锣般的嗓门叫道:“喂!小子,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身穿黑衣,有着黑浓短须,年龄……嗯……和我相差无几之人从此经过?”
洗龙安本是性情随和之人,故而才主动让道。哪知,对方竟出言强横,一副大刺刺的模样,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不由有气,暗恨道:“早知这帮家伙如此无理,小爷就懒得给你们让道!”
心中有气,洗龙安砸了砸嘴,也没好脸色地瞥了对方一眼,故意提高音量道:“你所说的那个黑衣人呀?我见过……”
甫闻此言,黑脸膛的汉子立时喜形于色,想也没想便抢着插言道:“他在何处?说,本大爷重重有赏!”
暗自一笑,洗龙安脸上却木生生地道:“他就在眼前!”
说着,便向这黑脸大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
黑脸人一怔,继而由对方那带着戏弄的目光中领悟到了什么,可不?他自己就是一身黑衣,而且也留着一些短须,他乃老于世故之人,虽然对方没有直言说出,但他察言观色已能找出答案。
两道扫帚眉一挑,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他气得快要从鞍上跳将起来,戟指大怒道:“小子,你这样贼兮兮的看我,可说的是你罗四爷我?”
洗龙安对他这一问也不惊讶,侧脸一瞥,嘴角现出一丝戏谑的冷笑,道:“我可没这样说,这是你自己说的!”
“你……”黑脸汉子气得语不成句,目中凶光泛闪,威吓道:“小子,你想向罗四爷我寻乐子么?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你是哪家生出来没长眼睛的王八羔子?”